[论史体]
司马贞曰:“项羽崛起,争雄一朝,假号西楚,竟未践天子之位,而身首别离,斯亦不可称‘本纪’,宜降为‘世家’”。(《史记索隐》泷川氏《考证》引)
刘知幾曰:“项羽僭盗而死,未得成君,求之于古,则齐无知、卫州吁类也,安得讳其名字,呼之曰王者乎?况其名曰西楚,号止霸王者乎!霸王者,即当时诸侯。诸侯而称本纪,求名责实,再三乖谬。”(《史通·本纪》)
叶适曰:“太史公论‘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近古所无。不知古人之治,未尝崇长不义之人。《左氏》载鄋瞒三人皆为诸侯所诛,盖是时先王之余政犹存,负力桀悍者终不得自肆。如项羽,气力不过长狄,而不幸遭世大坏,遂横行至此。迁以畏异之意,加嗟惜之辞,史法散矣。”(《习学纪言序目》)
胡应麟曰:“史迁列羽纪也,班氏列羽传也,各有当矣。迁通史前代,虽秦、楚弗容贬也;班独史当代,虽唐、虞不得详也。”(《少室山房笔丛》)
郝敬曰:“羽与高帝并起,灭秦之功略相当,而羽以霸王主盟,尤一时之雄也。秦灭六国,楚灭秦,秦既纪矣,可绌楚乎?故并尊羽于秦汉间,不欲以成败论英雄也。扬子云谓嬴政二十六载而天下嬗秦,秦十五载而楚,楚五载而汉,五十载之际而天下三嬗,与子长之意正同。方羽分封诸侯,已嬗天下为帝王,为之本纪,非过也。”(《史汉愚按》)
钱大昕曰:“太史公作十二本纪,以秦、项列于周、汉之间,后人于秦始皇无异言,而于《项羽本纪》则怪之。刘知幾谓‘羽僭盗不当称王’,此未达乎史公之旨者也。秦以暴并天下,虽自称帝,非人心所归向。史公初不欲以秦承周,以汉承秦,特以六国既灭,秦王命者十有余年。秦既灭,项氏王命又四五年。沛公之为汉王,亦项羽所立也,秦、项虽非共主而业为天下主命,不得不纪其兴废之迹。秦之称帝为项之称霸王,均不得与五德之数,黜秦所以尊汉也。于何见之?于表见之。三代之后继以十二诸侯,继以六国,始皇虽并天下,仍附之《六国表》,及陈涉起事即称秦楚之际。秦、楚皆周旧国,是秦未尝有天下也。班氏《汉书》始降陈胜、项羽为传,孟坚汉臣,故有意抑项,然较史公之直笔,则去远矣。隋亦以不仁得天下,虽兼并江南,而李延寿犹列之《北史》,不少分别其义例,正大有太史公之风焉。后儒尊紫阳《纲目》,然于秦、隋犹以正统予之,若太史公、李延寿之例,较之《纲目》,实胜一筹。”(《十驾斋养新馀录》)
吴秉礼曰:“迁进项羽于《本纪》,在迁非无深意。观《序》云‘秦失其道’云云,盖以秦焚典籍,使羲皇至孔子之道几于堕地。项与涉先后倡为亡秦之谋,可谓有功斯道,作《本纪》见到奋鉏而亡秦者,实为大道之捍卫,使不至于绝也。”(《永昌府文征》)
邹方锷曰:“羽之立本纪也,迁盖以继秦而有天下者羽也。古者功德足以有天下,天下归之;功德不足以有天下,而力足以有天下,天下亦归之。当日诸侯并起而亡秦,而非羽秦犹未遽亡也。章邯已破项梁军,渡河击赵,诸侯军救赵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当是时,秦与诸侯存亡胜败之机皆系乎是。羽奋一战之威,破王离,降章邯,沛公因得以其间入关。向使王离举赵,诸侯瓦解,沛公以孤军深入,胜负之数未可知也。然则力足以灭秦定天下者,非羽而谁哉!《始皇纪》云,项羽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诸侯,秦竟灭矣,后五年,天下定于汉。秦既亡而汉未振,当日之天下未有属也。羽最强,得主命分天下,王诸侯,则其力足以有天下,而天下归之。故曰,五年之间,号令三嬗。三嬗者,秦嬗楚,楚嬗汉也。此迁所以纪羽者也。”(《大雅堂初稿》)
金锡龄曰:“《史记》列项羽于本纪,刘知幾《史通》非之。……其言辨矣,而未知史公之意也。史公以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遂将五诸侯灭秦,号令天下,政由羽出,则亦与天子无异,况亡秦者,实由于楚,其称为本纪固宜。案《史记·陈涉世家》云:‘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遗王侯竟亡秦,由涉首事也。’羽之列为本纪,亦此意也。或又谓班史改为列传,其义较允。不知班固著《汉书》,断代为史,与《史记》体不同,岂得执彼而难此哉!且秦焚典籍,使先王之道几于堕地,羽倡为亡秦之谋,使其二世而亡,亦人心之所快,列之本纪,不亦宜乎!史公又立《秦楚之际月表》者,盖以秦楚相继为天下主,故《始皇本纪》云云,列《项羽本纪》也。”(《劬书室遗集》)
冯景曰:“司马贞谓项羽不宜登本纪,宜列世家。或又以为列《项羽本纪》于汉高之前,此司马迁不以成败论英雄,彼其说皆非也。作史之大纲在明统。周有天下,秦灭之而统在秦;秦有天下,楚项羽灭之而统在楚;楚灭而天下之统乃归汉耳。当是时,羽灭秦,立沛公为汉王,是汉为楚所立也。汉之为汉,君天下而一统者且四百年,然卒遵羽是封之名,以为有天下之号而不敢易,犹谓汉不承统于楚,得乎!则项羽宜登本纪,宜列于汉高之前,统在则然,亦作史之例则然。而猥云史迁不以成败论英雄乎哉!”(《解舂堂文钞》)
郭嵩焘曰:“案秦灭,项羽主盟,分裂天下以封王、侯,皆羽为之,实行天子之权,例当为《本纪》。以后世史例论之,当为《怀王本纪》,而怀王为项氏所立,拥虚名而已,天下大势未一系之;史公创为《项羽本纪》,以纪实也。”(《史记札记》)
赵生群曰:“作者立《项羽本纪》而不为楚怀王心立纪是符合《史记》纪实原则和通盘体例安排的。作者反复强调他有灭秦之功,是为了着重说明项羽的胜利标志着一代王统的灭亡,是新旧交替的一个转折点,为刘邦统一天下扫清了道路,虽然作者从事实出发,对他进行了多方面的批评,但还是按照实际情况将他列入本纪,这在体例上是无可挑剔的。”(《太史公书研究》)
[论项羽之功绩]
李贽曰:“(项王)自是千古英雄。”(《藏书》)
钱穆曰:“汉祖之得天下,一曰不杀人,又一曰善用人。而迁书之传项王,则有三大事,一曰邯郸之战,一曰鸿门之宴,又一曰垓下之围以及乌江自刎。项王可爱处实多于沛公,此又见中国史取人之宏与其数人之深,而迁书此等处遂成千古妙文。”又曰:“临终慷慨,此情此义亦可长留天地间,获后世之同情矣。此亦一成功,非失败。”(《现代中国学术论衡》)
白寿彝曰:“巨鹿之战是秦末农民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它从秦二世三年十一月项羽任上将军渡河北上起,至这年七月章邯投降为止,历时九个月,先后全歼王离军,迫降章邯军,一举消灭秦镇压农民起义的全部主力,取得了反秦斗争决定性的胜利,为刘邦入关,推翻秦皇朝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而在这一辉煌战役中,项羽的功绩则是彪炳史册,不可磨灭的。他不愧为秦末农民起义的杰出首领。”(《中国通史》)
《中国历代战争史》曰:“项羽军事上之英卓,与西方拿破仑颇为相类,彼常采内线作战,驱其精锐之楼烦骑兵,进行突击战法,故所当者无不破灭,经常在战斗上收速战速决之功。至其所追求打击之目标,亦唯指向敌人之重心,故其在荥阳对峙及刘邦行机动作战时,彼即始终采取此种作战思想,以求汉之重心而粉碎之。此种思想在纯军事上,颇有其重要价值。但亦由此可知,大战争之胜败不可专恃军事上之得计,此外又须配合政治、经济、外交,以发挥总体之力量,盖项羽即败于不求配合他事之失也。”(《中国历代战争史》)
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文学史编写组:“项羽是楚国贵族的后代,参加了秦末农民大起义,作战很勇敢,对于摧毁暴秦的统治,贡献了很大的力量。
“项羽的一生,突出的表现就在于他的勇敢善战,喑呜叱咤,所向无敌,性格比较直率,不善于用计谋,而又刚愎自用,残酷暴烈,结果被刘邦和他的谋臣所算,至于失败。”(《中国文学史》)
安平秋曰:“项羽是一位豪气盖世、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在陈胜领导的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爆发以后,项羽和项梁很快举兵响应,成为反抗秦朝残暴统治的生力军。当陈胜失败、项梁战死,农民起义处于危难关头的时候,项羽率领农民起义军不失时机地发动了著名的巨鹿之战。他破釜沉舟,以少胜多,终于全歼秦军主力,赢得了胜利,扭转了战局。这不仅加速了农民战争的历史进程,为刘邦顺利攻入咸阳,推翻秦朝反动政权创造了条件,而且表现了项羽的英雄气概和非凡的军事才能。项羽的历史功绩是不可磨灭的。他不愧是波澜壮阔的秦末农民战争中涌现出来的起义领袖之一。”(《项羽》)
张大可曰:“项羽是秦汉之际时势造就的一位失败的英雄,用文学语言叫作‘悲剧英雄’。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中特为项羽立本纪,精心撰写了一篇伟大的传记《项羽本纪》,被梁启超誉为《史记》十大名篇之一。司马迁集中笔墨刻画项羽的英雄形象,而于序事之中揭示他失败的原因,真实地再现了项羽这一历史人物和秦汉之际的历史事势,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秦灭汉兴,刘邦攻下秦都咸阳,而灭亡暴秦的真正英雄是项羽,这是《项羽本纪》的历史价值;司马迁聚精会神用笔于巨鹿之战、鸿门宴、垓下突围自刎于乌江三件大事,生动地塑造了一个叱咤风云的悲剧英雄形象,这是《项羽本纪》的文学价值。”又曰:“项羽灭秦,建立了盖世奇功。刘邦攻下秦都咸阳,后来又建立了汉朝,按通常道理应是刘邦灭秦,西汉时人,无论皇室贵族,官僚士大夫和普通民众,都是这样认识的。但是司马迁不认为是刘邦灭秦,而把灭秦之功归于项羽,有着鲜明的论述,既有明写,又有暗写。《陈杞世家》曰:‘伯翳之后,至周平王时封为秦,项羽灭之,有本纪言。’这是明写。《太史公自序》曰:‘秦失其道,豪杰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这里所说‘项梁业之’,指灭暴秦之业,项梁开其端,项羽接其力,灭秦的标志是项羽杀庆救赵,巨鹿之战,消灭秦军主力,诸侯拥立项羽为共主。这是暗写项羽灭秦。《陈涉世家》记述了近二十支反秦义军,只字不提刘邦的沛公军。这是司马迁故作疏漏,目的就是不承认刘邦灭秦,而归功于项氏。《陈涉世家》说,陈王死后,‘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又说:‘陈胜虽已死,其所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这也是暗写项羽灭秦。司马迁运用春秋笔法,指出灭秦大业是陈涉发难,项羽灭秦。这一论断不仅是打破了传统思维,而且也是反潮流思维,不合时论。这是汉王朝的统治者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司马迁用暗写。但是一味暗写又恐读者不明,所以又用互见法在他篇中带出一句‘项羽灭秦’的明写。司马迁表达‘项羽灭秦’的观点是煞费苦心。”(《论项羽》)
[论项羽失败的原因]
古今学者论项羽失败的原因,众说纷纭。主要论点有以下八种说法:
1为范增所误说
胡寅曰:“史称增素好奇计,以事考之,增计不能奇也。凡羽之恃强失道,如汉王临广武而数之者,未闻增有所谏止;而两雄角逐,义理之端,事几之会,楚每失之,顾欲使壮士舞剑杀沛公于欢饮之间,是一老愚人而已。”(《读史管见》)
洪迈曰:“增始劝项氏立怀王,及羽夺怀王之地,已而杀之,增不能引君臣大谊争之以死;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者王之,沛公既先定关中则当如约,增乃劝羽杀之;羽之救赵,杀上将宋义,增为末将坐而视之;坑秦降卒,杀秦降王,烧秦宫室,增皆未尝为之开一言也。至于荥阳之役,身遭反间,然后发怒而去,呜乎疏矣哉,增盖战国纵横之余,见利而不知义者也。”(《容斋随笔》)
凌稚隆曰:“项王非特暴虐不得人心,亦从来无统一天下之志,既灭咸阳,而都彭城;既复彭城,而割荥阳;既割鸿沟,而思东归,殊欲按兵休甲,宛然图伯(霸业)筹画耳。岂如高祖规模宏远,天下不归于一不止哉?”又曰:“范增劝项氏第一事为立楚怀王,不知项世楚将,怀王立,则项当终其身为驱驰,增谓羽能堪之乎?必不能堪,则置怀王于何地?卒之羽弑怀王,而汉之灭羽始终以怀王为说,是怀王之立反为汉地耳。盖怀王立则项羽不能不弑逆;羽弑逆则羽不容不灭。然则项之所以失天下,非增之劝立怀王一事误之耶?”(《史记评林》)
管同曰:“怀王入关不反,楚人怜之”,怜之者,特以愤秦之欺,而咎其君拒屈平之谠言,听子兰之佞说,轻其身以投虎口也;非有故主之思,遗民之痛,而增之劝立其后何哉?且夫楚固列国,非天下之共主,项氏欲亡秦而取其天下,则立楚王后仅以收其故族之心,鼓其遗民之痛,而所谓燕、韩、赵、宋、卫、中山之邦者于楚何怜?夫岂可得悉动耶?增之为谋于是乎悖矣。”(《因寄轩文集》)
2项羽旧贵族开历史倒车说
范文澜曰:“项籍大封诸侯王,把统一的中国倒退到割据分裂的旧时代里去,这是完全违反历史前进的反动措施。农民起义反秦,得不到田宅就被遣散了,这又是完全违反广大农民愿望的反动措施。项籍残暴无比,凶恶超过秦二世,不仅秦民痛恨,关东一般民众也痛恨。他从垓下逃到阴陵(安徽定远县西北),向一个农夫问路,农夫故意指导他走错道路,因而被汉兵追及。这是人民厌弃他的明证。领主残余分子都有极大的野心,受封的人不满意已得的封地,不得封的人当然更不满意。项籍为广大农民所痛恨,又为领主残余分子所反对,兵力虽强,决不能逃避战败自杀的末路。他的败死,是领主残余势力的一个大挫折,也是农民阶级要求国家统一的一个大胜利。”(《中国通史》)
吕思勉曰:“盖项氏故楚世家,其用人犹沿封建之世卑不愈尊、疏不愈戚之旧,汉高起于氓庶,则不然也。然是时知勇之士,固不出于世禄之家,此其所以一多助、一寡助乎?然则刘、项之兴亡,实社会之变迁为之矣。”(《秦汉史》)
翦伯赞曰:“余于项羽亦不胜其钦佩。但可惜他是贵族的后裔,决定了他走向历史的反动方向,因而终于辗死于历史前进的车轮之下,实为可悲。虽然如此,他仍不失为封建社会中一个典型的英雄。他的英勇,坚强,慷慨,坦白和丰富的情感,都是英雄本色。即因他具有这样的性格,所以他才能领导起一个倒转历史的运动,而且也终于一手把历史的车轮倒转了。至于他的必然失败,则诚如他自己所云:‘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战’也者,即主观的创造;而‘天’也者,则为客观的倾向。项羽的失败,不在他主观创力的不强;而正是由于他违反了历史的客观倾向。垓下的悲歌,乌江的浩叹,正是中国初期封建的历史贵族之最终的悲剧,从此以后,这一个残余的社会层,遂永远退出中国的历史舞台了。”(《秦汉史》)
3项羽残暴不仁,失去人心说
杨维桢曰:“孟子云:‘为天下驱民者,桀与纣也’,籍亦为汉驱者耳,其能与汉争天下哉?迹其骠悍滑贼之性,嗜杀如嗜食,如起会稽,即诱杀守者;其后矫杀宋义,屠咸阳,残杀襄城,杀秦降王子婴,斩韩王成、王陵母,甚至于杀义帝,此真天下之桀也。项欲举大事,霸西楚,其可得乎!”(《史记评林》引)
李元度曰:“羽至东城,谓其从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卒困於此,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乌呼,此正羽觉悟而自责之言也。天何以必亡羽哉?以羽获罪于天耳。其获罪奈何?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又曰:‘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羽初屠襄城,又屠城阳,又坑新安卒二十余万,最后屠咸阳,羽之罪于是不可逭矣。而太史迁乃谓其尚不觉悟,且以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为谬,则岂非羽不谬而迁谬哉!夫天亡秦,人尽知之,天亡楚,则张良、陈平谏汉王西归时言之。羽身死东城,始悟而自责,晚矣!而史迁顾谬其言,迁之智其远出良、平下欤!”(《天岳山馆文钞》)
4嫉贤妒能,众叛亲离说
高祖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史记·高祖本纪》)
王鸣盛曰:“方项梁起江东,渡江而西,并诸军,连战胜。及陈涉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天下之望,已系于项梁,若不立楚怀王孙心,即其后破死于章邯之手,而项羽收其余烬,大可以制天下。范增首唱议立怀王,其后步步为其掣肘。使沛公入关,羽得负约名,杀之江中,得弑主名。增计最拙,大误项氏。谬一。章邯破项梁,羽之仇也,乃许之盟,与之和好,立之为王,此事秦民已不服。又坑降卒二十万,失秦民心。谬二。弃关中不都而东归,乃三分关中,王章邯及其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以距汉。岂知三人诈秦民降诸侯被坑,民怨之刺骨,安肯为守?坐使汉还定三秦如反掌。谬三。汉之败彭城,诸侯皆与楚背汉,范增劝急围汉王荥阳。范增诸所为项王计划,惟此最得。乃又听汉反间逐增,使军心懈散,失汉王。谬四。”又曰:“项王之失,不在粗疏无谋,乃在苛细多猜疑不任人。韩信、陈平皆弃以资汉。至于屡坑降卒,嗜杀失人心,更不待言。”(《十七史商榷》)
王夫之曰:“若夫项羽之所以失者,非吝封爵之故。信之说不如陈平之言允也。陈平曰:‘项王所任受,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故羽非尽不知人,有蔽之者也。琐琐姻亚,踞膴仕,持大权,而士恶得不蔽?虽然,亦有由尔。羽,以诈兴者也;事怀王而弑之,属宋义而戕之,汉高入关而抑之,田荣之众来附而斩艾掠夺之。积忮害者,以己度人而疑人之忮己。轻残杀者,大怨在侧而怨不可狎。左顾右盼,亦唯是兄弟姻党之足恃为援。则使轻予人以权,己且为怀王,己且为宋义。惴惴栗栗,戈戟交于梦寐,抑恶能不厚疑天下哉?然而其疑无救也。为汉王之心腹者项伯也,其兄弟也;追而迫之刭者吕马童也,其故人也。从之于大败之余者三十余骑,而兄弟姻亚不与焉。怀忒求援,而终以孤立。非刓印不与者惎己而贼之,其亲戚之叛已久矣。”(《读通鉴论》卷一)
5逞匹夫之勇,无统一天下之志说
凌稚隆曰:“项王非特暴虐不得人心,亦从来无统一天下之志,既灭咸阳,而都彭城;既复彭城,而割荥阳;既割鸿沟,而思东归,殊思东归,殊欲按兵休甲,宛然图伯(同霸)筹画耳。岂如高祖规模宏远,天下不归于一不止哉?”(《史记评林》)
苏洵曰:“吾尝论项籍有取天下之才而无取天下之虑。……吾观其战于巨鹿也,见其虑之不长,量之不大,未尝不怪其死于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向关,籍于此时若急引军趋秦,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据咸阳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区区与秦将争一旦之命。既全巨鹿,而犹徘徊河南新安间,至函谷则沛公入咸阳数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仇籍,……故籍虽迁沛公汉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还定三秦,则天下之势在汉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巨鹿之战也。”(《嘉祐集·项籍》)
赖汉屏曰:“项羽的个性是丰富复杂的,主要特点是以勇自恃,以义自许,憨厚暴烈,自信自负。其自信自负既体现为豪爽直率胸无城府;又发展为近乎愚昧的个人英雄主义。他少时便想学‘万人敌’,以为可以力征天下;直到垓下被围,山穷水尽,还以为失败是‘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史记评赏》)
6项羽失天下,不在分封,而是宰割不平说
黄淳耀曰:“项王立六国后,树秦敌,此入关以前事,非入关以后事也。项羽破秦为西楚霸王矣,复封诸侯王将相,此正与郦生立六国后之策暗合。……羽率诸侯兵西入关,不过以破章邯军为诸侯冠耳。此时诸侯所推戴之怀王尚在楚,先入关有功之沛公不可杀,从入关之诸侯各有功,不分王之,将置何地乎?……羽既称诸侯长,能一切以无道行之乎?羽失天下,正坐背约宰割不平,故田荣、陈馀首发兵端,而沛公乘之于外,不可云失在分封也。”(《陶庵全集·项羽本纪》)
7项羽不懂政治说
泷川资言曰:“项羽楚人,既失其祖,又失其季父,怨秦入骨。其入咸阳,犹伍子胥入郢杀王屠民烧宫殿以快其心者,谓之无深谋远虑可也,谓之残虐非道者,未解重瞳子心事。又,此时沛公年已五十,思虑既熟;项羽年二十加六,血气方刚。彼接物周匝缜密,不敢妄动;此当事真挚勇决,任意径行,是二人成败之所以分也。”(《史记会注考证》)
毛泽东曰:“项王非政治家,汉王则是一个高明的政治家。”(《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
8项羽失败,有多种原因说
陈梧桐等曰:“楚汉战争是我国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的统一战争。它与秦始皇的统一战争具有显著不同的特点:前者是在一百多年的长期准备、艰苦奋斗、奠定了坚实基础上进行的,是‘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以强灭弱,水到渠成;后者则完全不同,项羽占有极大的优势,刘邦的势力非常弱小,战争全过程基本上都是以弱胜强,历经艰难曲折的道路,屡战屡败而最后取得胜利。优势的项羽所以失败,劣势的刘邦所以胜利,归根到底是双方对决定战争胜负的诸因素认识不同,对战争全局的指导艺术不同,进而导致优劣易势,成败异变。主要表现有以下七点:第一,项羽忽视政治对战争的影响和作用,刘邦则完全相反,他处处注意争取人心,采取了一系列积极的措施;第二,项羽忽视军事地理对战争的影响和作用,刘邦则与项羽相反,他把军事地理看作是影响战争胜负的重大因素;第三,项羽忽视战争初期的作战对战争全过程的作用和影响,刘邦则把战争初期的作战视为极端重要的问题;第四,项羽忽视外交对战争的作用和影响,刘邦则相反,他把争取盟友看作是制服项羽的一个根本条件;第五,项羽忽视后方建设对战争的作用和影响,刘邦则从战争一开始,就从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加强后方根据地的建设。第六,项羽忽视侧面战场同正面战场的配合,刘邦则在楚汉战争中首次创立了多战场互相配合的指导艺术。正是通过这多种战场、多种手段、多种力量的配合,才取得了战争全局上的优势和胜利。这一战争指导艺术,实为我国战争史上的空前创举,也是人类战争史上的空前创举。第七,项羽忽视人才对战争的作用和影响,而刘邦则极为重视人才。楚汉战争的全过程,实际上也是人才流动和转移的过程,充分反映了人心向背和人存事兴、人亡事废的道理。
“战争是军事、政治、经济、外交、智力等各个方面实力的全面竞赛,每一个方面都会在不同情况下给战争的胜负带来巨大的影响。就上述七个问题而言,项羽能避免其中任何一个错误,都不会导致全局的失败;相反,刘邦如有一个问题处理不当,都无法取得全局的胜利。综观战争全过程,项羽的基本指导思想是以力取胜,他确实英勇善战,所向无敌,有一套独特的战术,在战场上屡战屡胜;但他的胜利是局部的,最后终因全局的失败而失败。刘邦则坚持以智取胜的指导思想,深入研究决定战争胜负的各个因素,不放过一个有利条件,千方百计争取全局上的优势,不怕局部战场的屡战屡败,最后终以全局的优势而夺得战争的胜利。”(《中国军事通史》)
张大可曰:“项羽兴灭,如潮起潮落,来势汹涌,退也匆匆。是非成败转头空,供千秋评说。项羽失败了,他是怎样失败的?《项羽本纪》深透地揭示了它的原因。主要有四个方面。
第一,兵法不精,以力斗智。第二,用人唯亲,贤才遭忌。第三,残暴不仁,失去民心。第四,政治幼稚,封王失计。这是项羽失败最致命的根本原因。鸿门宴被刘邦花言巧语忽悠,项羽政治幼稚已见端倪,鸿门宴后项羽不欲刘邦为秦王,报请怀王,怀王不允,回答说‘如约’,这使得项羽在政治上陷入了极端的被动,幼稚得可笑。怀王打压项羽,不让他西进击秦,降了他的主将地位,项羽不服,矫旨夺军,已经与怀王分道扬镳,还请示怀王干什么?项羽请示怀王等于是把共主地位拱手让给了怀王,已经是大为失计。请示未准,项羽就来一个大家都称王,项羽对诸侯们说:‘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项羽入关,有人劝他说:‘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无论称帝或称王,占有关中就占有地利。项羽既然提出论功行赏,大家都称王,实际上把自己摆到了与诸侯同等的地位上,只是当霸主,当老大哥,彻底失去了称帝的机会,也没有理由占据刘邦打下的关中,只好东归彭城,迁怒怀王,把他逐走,又不惜用暗杀手段来泄愤,这更是错上加错,道德信义全都送给了刘邦。假如项羽在鸿门诛了刘邦,一脚踢开怀王,称帝关中,谁曰不然!项羽真的这样做了,与刘邦胜利后诛除功臣又有什么两样?有的论者认为项羽在鸿门放走刘邦是深明大义,他若杀了友军领袖,岂不要逼反诸侯将?这些论点看起来貌似有理,其实放在政治天平上,是经不起推敲的。项羽在军事上是一个巨人,在政治上恰是一个侏儒。阴谋手段并不是高明的政治斗争,当然不应赞许。但是,兵不厌诈,刘邦就是一个阴谋老手,刘邦却胜利了。既然刘邦为友军,他却派兵守函谷,先失一着,而后自来谢罪,项羽斩之名正言顺,何阴谋之有?看看后世,林冲火并王伦带来了梁山泊的兴旺;李自成谋杀罗汝才并不妨碍他入主北京,这些历史事实是很可以说明问题的。
“项羽分封,这一着棋,项羽彻底走错了,他把亲信将领封王善地,以为这样就可控制局面,殊不知诸将得地称王,就不听他的号令了,黥布封淮南王以后不听调遣就是一个典型例证。项羽封刘邦为汉中王,将三秦将章邯、董翳、司马欣封为三秦王来拒塞刘邦,实际上等于拱手将关中送与刘邦。一是关中三分而势弱;二是因项羽在新安坑杀了秦降卒二十余万,关中秦民恨透了三秦王。又,项羽封王,主观武断,未能处置好一些拥有实力的军事集团。山东田荣、河南彭越、河北陈馀皆被排斥在封王之外。所以项羽回彭城,还没来得及坐下来休息,这几个军事巨头就联合起来反抗项羽。刘邦趁机明烧桟道,暗渡陈仓,占了关中,杀出函谷,直捣彭城,端了项羽的老窝,幸亏项羽及时回救,在彭城打了一个大胜仗,才避免了过早的覆亡。项羽封王,争论最大。论者或曰,项羽分封代表旧贵族的割据势力,开历史的倒车,必然失败。这种观点值得商榷。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出游天下,巡行浙江,当时项梁、项羽叔侄随众观看,项羽情不自禁地说:‘彼可取而代也’。可见他不是不想当皇帝,不是一心想分封。但是如果认为,项羽分封是迫于形势,那就更不符实际。巨鹿之战,诸侯折服,强捷有力者皆归项羽旗下,成了他的部将。最大的异己刘邦,欲与项羽争衡,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像踩钢丝一样,冒死入虎穴乞和。当时,谁敢和项羽对抗?那项羽为何分封十八王?追本溯源应是范增劝项梁立楚怀王这一政治失计,给入世未久的项羽套上了绳索。项羽分封诸侯王,也是范增的策划。于是又有一种观点认为,范增非善谋之士,他对项羽的失败应负主要责任,这也是不妥当的。范增只是一个谋臣,听不听还在项羽,何况智者千虑之一失并不足以导致项羽的失败。分封固然是馊主意,但设计鸿门除害、王刘巴蜀,这些主意并不坏。问题是,范增的馊主意,项羽采纳了;范增的好主意,项羽拒绝了,最后把范增赶走了,重瞳子以亲疏画界,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不亡何待!而那个改姓刘的项伯,却是项羽言听计从的一个笨伯和内奸!
“由上分析,项羽封王失计,并不是代表旧贵族势力开历史的倒车。范增劝刘邦急击刘邦,可见也是要争天下的。刘邦集团的谋臣郦食其也献策立六国后,被张良建言制止了。最后为了合击项羽,同一个张良建议刘邦封韩信,彭越为王,为了策反黥布也封了王。刘项封王,都是政治策略。不同的是,刘邦是在被动局面下利用封王的策略树羽之敌,壮大自己争取主动, 项羽是在主动的鼎盛局面下,为了一个‘如约’而封王,恰恰是给自己树敌,显然是政治失计。设鸿门宴的主人项羽,当年才是一个二十七岁的马背上的将军,他还不懂得用阴谋手段诛除异己,而且以形势论,项羽并不需要搞阴谋手段。本来,项羽用范增的计谋,封刘邦为蜀王,想把他困在巴蜀,又是张良运动项伯说情,改封刘邦为汉中王。项羽这一改动,既负背约之名,而又实授关中之实,为一大失策。他在鸿门即使杀了刘邦,也担当不起靖乱安邦的历史重任。而刘邦多次出入险地,九死一生却安然无恙。鸿门宴上,项伯保了他;彭城战败了,丁公释放了他;荥阳出逃,有纪信替死;成皋逃出,项羽不察,这一切仿佛暗中有神灵保佑似的。怪不得司马迁发出了‘岂非天哉,岂非天哉!’的慨叹。以今天的观点来看,这‘天’就是历史必然之中的偶然取得了胜利,实质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中年战胜了一个鲁莽天真的青年,刘邦的胜利是必然的,项羽的失败是值得同情的。
“上述项羽失败的四大原因,司马迁在《项羽本纪》的论赞中做了鲜明的提示,归纳为五个原因:第一,分裂天下,引起争斗;第二,背关怀楚,失去地利;第三,放逐义帝,诸侯叛乱;第四,自矜功伐,不行仁政;第五,专恃武功,失去民心。司马迁的批评,无疑是切合实际的。”(《论项羽》载《信阳师院学报》2009年第1期)
【人物诗咏】
·咏项羽·
北伐虽全赵,东归不王秦。
空歌拔山力,羞做渡江人。
(唐·于季子《咏项羽》)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唐·杜牧《题乌江亭》)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宋·王安石《乌江亭》)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宋·李清照《绝句》)
高祖本纪第八
史记卷八
高祖本纪第八
【题解】本篇叙写了西汉开国皇帝刘邦一生的主要经历和他所成就的功业。因为刘邦的庙号为高祖,所以称《高祖本纪》。司马迁记事实录,叙刘邦之初起,则称刘季;及得沛,称沛公;及王汉,称汉王;即皇帝位后,才称上。刘邦原本是一个不事生产的普通人,他因秦末战乱之势登上政治舞台,顺应时势,结人心,连韩、彭,知人善任,恩威兼施,团结内部,分化敌人,歼灭了项羽,开创了汉家二百年的基业。刘邦既豁达大度,而又十分忌刻,尤其是晚年屠灭功臣,更表现了他的残忍。刘邦创业的成功和他的过失,作者都一一作了生动的记叙,既有歌颂,也有刺讥。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①,姓刘氏,字季②。父曰太公③,母曰刘媪④。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⑤,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⑦,遂产高祖。
【注释】①沛:秦县名,县治在今江苏省沛县东。丰邑:秦时沛县的一个集镇,即今江苏省丰县。②季:排行第三。③太公:对老年男子的尊称。④媪(ǎo):年老的妇女。⑤陂(bēi):岸。⑥晦冥:天色昏暗。⑦已而有身:这件事发生以后不久就怀了孕。刘邦为神交之子,这是他编造自己得天命的神话。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①,美须髯②,左股有七十二黑子③。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④。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⑤。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⑥,廷中吏无所不狎侮⑦。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⑧,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⑨,酒雠数倍⑩。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注释】①隆准:高鼻梁。准:鼻梁。龙颜:额头像龙头一样突起。颜:额头。②须髯:生在嘴下的叫须,生在两颊的叫髯。③股:大腿。黑子:黑痣。④豁如:豁达简易的样子。⑤生产作业:生产劳动。⑥泗水亭:在今江苏省沛县东。亭:秦代基层行政组织。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亭长负责徭役、租税和处理民间争讼事件。⑦廷:县衙。狎侮:亲昵戏耍。⑧王媪、武负:姓王、姓武的两家卖酒的老妇。贳(shì):赊买。⑨每酤(ɡū)留饮:每次来买酒或留下来喝酒。⑩酒雠数倍:卖出去的酒是平时的几倍。雠:售。岁竟:年终。折券去债:销毁刘邦的欠据,勾销他的酒债。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①,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②:“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注释】①纵观:允许民众观瞻。②喟然太息:感慨地长声叹息。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①,避仇从之客②,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③,主进④,令诸大夫曰⑤:“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⑥,乃绐为谒曰⑦:“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⑧,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⑨。酒阑⑩,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注释】①单(shàn)父(fǔ):秦县名,在今山东单县。②从之客:到沛令家客居。③萧何:西汉开国功臣,事详《萧相国世家》。主吏:即主吏掾,又称主吏功曹,职掌人事考核。④主进:主管接收礼品。⑤诸大夫:泛指来贺的宾客。秦时民爵和军功爵均有大夫的名称。⑥易:看轻。⑦绐(dài):说诳。⑧重敬:十分敬重。⑨无所诎:毫不客气。诎:同“屈”,此指谦让。⑩酒阑:酒席上的人逐渐稀少,即不少人已退席。阑:稀少。目固留高祖:用眼色示意高祖一定留下。竟酒:一直留到席散。后:最后一个。息女:亲生女。箕帚妾:打扫清洁的使女。这是许以为妻的谦词。奇:认为不凡。鲁元公主:惠帝姐,食邑鲁,故称鲁元公主。元:长,老大。
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①。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②,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餔之③。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④,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⑤,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
【注释】①常:同“尝”。②居田中耨(nòu):在田中除草。③:以食与人。④向者:刚才。⑤父:对长者之尊称。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①,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
【注释】①求盗:亭长手下负责捕盗的卒吏。薛:秦县名,在今山东省滕州市东南。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①,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②,到丰西泽中③,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⑤,夜径泽中⑥,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者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⑦?”妪曰:“吾子,白帝子也⑧,化为蛇,当道⑨。今为赤帝子斩之⑩,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注释】①徒:刑徒。郦山:即骊山,在今西安市临潼区东南。当时是秦始皇坟墓所在地。②自度:暗自思考。③丰西泽中:丰邑西部的一片洼地中。据《汉书》,泽中有亭。④逝:逃亡。⑤被酒:带着醉意。⑥径:小路。这里用作动词,即抄小路走。⑦妪子何为见杀:老婆婆的儿子为什么被杀。见:被。⑧白帝:传说中的五天帝之一,位于西方。秦居西方,自以为是白帝的子孙。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白帝成为秦的象征。⑨当道:挡住路。⑩赤帝子:传说中的五天帝之一,位于南方。刘邦自称是赤帝的子孙。西方金,南方火,火克金。赤帝子杀白帝子,预示着火克金,汉代秦。不诚:不真实。欲告之:要告发她。告:《汉书》作“苦”,谓欲困苦辱之,责难之,义更长。觉:睡醒。自负:自命不凡。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①。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②。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③。
【注释】①厌:同“压”,震慑。②芒、砀:两山名,在今河南永城市东北。芒山在北,砀山在南。秦时属砀郡。③附:追随。
秦二世元年秋①,陈胜等起蕲②,至陈而王③,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④:“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⑤,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注释】①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②蕲:秦县名,在今安徽宿县南。③陈:秦县名,在今河南淮阳县。④曹参:汉初功臣,继萧何为相,事详《曹相国世家》。⑤因劫众:趁势挟持县里的民众。
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①。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②。”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③。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④,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⑤,而衅鼓⑥,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⑦。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⑧,还守丰。
【注释】①保:往依。②无为也:没意义,犯不着。③一败涂地:一旦失败,就不可收拾。④种族:灭种,灭族。⑤祠黄帝,祭蚩尤:古以黄帝、蚩尤为战神,祭祀战神,发动起义。⑥衅鼓:杀牲以血涂鼓。⑦上赤:崇尚赤色。⑧胡陵:秦县名,在今山东鱼台县东南。方(fānɡ)与(yù):秦县名,在今山东鱼台县北。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①。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氏起吴②。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③,二日,出与战,破之。命雍齿守丰,引兵之薛。泗川守壮败于薛④,走至戚⑤,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⑥,杀之。沛公还军亢父⑦,至方与,未战。陈王使魏人周巿略地⑧。周巿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⑨。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⑩,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沛公病,还之沛。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闻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乃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是时秦将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乃取砀。因收砀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还军丰。闻项梁在薛,从骑百余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
【注释】①周章:陈涉起义军部将。戏:水名,源于骊山,流经今临潼东入于渭水,已涸。②项氏:指项梁、项羽。③泗川:秦郡名。川:为“水”字之误。泗水郡治在今安徽濉溪县西北。监:郡监。平:人名。④壮:人名,泗水郡郡守。⑤戚:邑名,离薛不远。⑥得:俘获。⑦亢(ɡānɡ)父(fǔ):古邑名,在今山东济宁市南。⑧周巿:陈胜部将,略地至魏立魏咎为魏王,巿为魏相。⑨故梁徙:曾是梁国徙都。梁国即魏国,因魏都大梁,故史称梁国。据《集解》,秦灭魏,魏公子假曾一度在丰建都抗秦。周巿以此说服雍齿降魏。⑩下魏:降魏。雅:向来。秦嘉:秦末响应陈胜起义的农民军首领。景驹:楚旧贵族。假王:代理楚王。陈胜死,秦嘉立景驹为楚王。留:秦县名,县治在今江苏沛县东南。从陈:追围陈王。陈胜起义在陈郡建立张楚政权称王。司马:司马,官名。,夷的古字,人名。相:秦县名,泗水郡郡治。砀:秦县名,砀郡郡治,在今河南夏邑县东南。萧:秦县名,县治在今安徽萧县西北。下邑:秦县名,县治在今安徽砀山县。五大夫将:有五大夫爵位的将领。五大夫:秦爵第九级。
从项梁月余,项羽已拔襄城还①。项梁尽召别将居薛。闻陈王定死②,因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③,治盱台④。项梁号武信君。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⑤,破秦军。齐军归⑥,楚独追北⑦,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⑧,屠之。军濮阳之东⑨,与秦军战,破之。
【注释】①襄城:秦县名,县治即今河南襄城县。②定死:确实已死。③怀王:指战国时楚怀王熊槐,公元前328至公元前299年在位。怀王受骗客死于秦,楚人怜之。故项梁立其孙熊心为楚王,仍假怀王之号以从民望。④盱台:秦县名,县治在今江苏盱眙县东南。台:读眙。⑤东阿:秦县名,县治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⑥归:回归本国。⑦追北:追击败逃的秦军。⑧城阳:秦县名,县治在今山东鄄城东南。⑨濮阳: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濮阳县西南。
秦军复振,守濮阳,环水①。楚军去而攻定陶②,定陶未下。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③,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④。还攻外黄⑤,外黄未下。
【注释】①环水:濮阳城四周环水,易守难攻。②定陶:秦县名,县治即今山东定陶县。③雍丘: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杞县。④李由:李斯子,为秦三川郡守。⑤外黄: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民权县西北。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①,不听。秦益章邯兵,夜衔枚击项梁,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②,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俱东③。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注释】①宋义:项梁部将。②陈留: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开封市东南。③吕将军:陈胜部将吕臣。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是之时,赵歇为王①,秦将王离围之钜鹿城②,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注释】①赵歇:战国时赵国后裔,秦末为赵王。②钜鹿: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北平乡县西南。
秦二世三年①,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②,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③,其父吕青为令尹④。
【注释】①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②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市。③司徒:官名,掌教化。④令尹:楚官名,即司丞相之职。
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①,北救赵。令沛公西略地入关②。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③。
【注释】①范增:项梁谋士。事详《项羽本纪》。②关:指函谷关,以及武关。③关中:西散关,东函谷,南武关,北萧关,四关之中的地区史称关中,秦腹地。
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①,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②:“项羽为人僄悍猾贼③。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④,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⑤,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僄悍,今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成阳⑥,与杠里秦军夹壁⑦,破秦二军。楚军出兵击王离⑧,大破之。
【注释】①奋:愤激:②诸老将:指楚旧时遗臣,他们妒忌项羽,怂恿怀王钳制项羽,令项羽北救赵隶属于宋义。③僄悍猾贼:勇猛凶残。④无遗类:全部灭绝,没留下一人。⑤不如更遣句:不如另派一位忠厚的人仗义向西进军。扶义:仗义。⑥道:取道。成阳:即城阳。⑦杠里:秦县名,县治在今山东鄄城东南。夹壁:对垒。⑧楚军出兵击王离:指项羽的钜鹿之战。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①,因与俱攻秦军,战不利。还至栗②,遇刚武侯③,夺其军,可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之军并攻昌邑④,昌邑未拔。西过高阳⑤。郦食其为监门⑥,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人长者。”乃求见说沛公。沛公方踞床⑦,使两女子洗足。郦生不拜,长揖⑧,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⑨,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得秦积粟。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郦商为将⑩,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以徇。南攻颍阳,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辕。
【注释】①彭越:反秦将领之一。事详《彭越列传》。昌邑:秦县名,县治在今山东省巨野县东南。②栗: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夏邑县。③刚武侯:史失其名。④申徒:即司徒。⑤高阳:古邑名,在今河南杞县西南。⑥郦食(yī)其(jī):刘邦的谋士和说客。事详《郦生陆贾列传》。监门:即监门吏,秦代基层役吏。⑦踞床:坐在床上。床:类似板凳一类的坐具。⑧长揖(yī):深深地拱手行礼。⑨摄衣谢之:整顿一下衣服,向郦生表示歉意。⑩郦商:郦食其之弟。事详《樊郦滕灌列传》。开封:秦县名,县治即今河南开封市南。白马: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旧滑县城东。曲遇:古邑名,在今河南中牟县境内。荥阳: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荥阳市东北。徇(xún):示众。颍阳: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许昌市西南。按,《汉书·高帝纪》作“南攻颍川”。颍阳为颍川郡属县。轘(huán)辕:关名,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南轘辕山中。
当是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①,沛公乃北攻平阴②,绝河津③。南,战雒阳东,军不利,还至阳城④,收军中马骑,与南阳守战犨东⑤,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而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⑥,黎明,围宛城三匝⑦。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连城数十,人民众,积蓄多,吏人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⑧。今足下尽日止攻⑨,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又有强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⑩,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西陵。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皆,降析、郦。遣魏人甯昌使秦,使者未来。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于赵矣。
【注释】①司马卬:反秦将领之一,因功被项羽封为为殷王,后降汉。②平阴:古渡口名,在今河南孟津县东北。③绝河津:封锁黄河渡口。④阳城:古邑名,在今河南登封县告城镇。⑤南阳:秦郡名,郡治宛城在今河南南阳市。(yǐ):郡守名。犨(chōu):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鲁山县东南。⑥更旗帜:更换旗号,麻痹敌人。⑦三匝:三重围。⑧坚守乘城:登城坚守。乘:登。⑨止攻:留下来攻城。⑩丹水: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淅川县。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颜师古认为此二人非《高祖功臣侯表》中临辕侯戚鳃、安国侯王陵,别为二人,师古说是。西陵:《汉书》无此两字,疑为衍文。胡阳:汉县名,在今河南唐河县南。番(pó)君:即吴芮。皆:同“偕”。析:秦县名,即今河南西峡县。郦: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镇平县东北。使秦:据《秦始皇本纪》,刘邦破武关后,使人私与赵高通谋,即指此。
初,项羽与宋义北救赵,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侯皆附。及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以为诈,乃用张良计,使郦生、陆贾往说秦将①,啖以利②,因袭攻武关③,破之。又与秦军战于蓝田南④,益张疑兵旗帜,诸所过毋得掠卤⑤,秦人憙。秦军解⑥,因大破之。又战其北,大破之。乘胜,遂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