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即赵武,是将军赵朔之子,晋卿赵盾的孙子。赵武兴家灭仇,是发生在春秋中期晋国史上的一次大政变。赵氏衰而复兴,成为晋六卿中最显赫的家族。一百余年后,三家分晋,赵为谋首。在赵孤事件中,韩厥帮助赵氏,韩赵二氏从此携手。因此赵孤事件影响及于三家分晋。
赵氏在晋国的兴起,始于赵衰辅佐晋文公,始为晋卿。赵衰之子赵盾仕晋襄公、晋灵公、晋成公、晋景公四朝,权势显赫,为晋正卿。赵盾廉直,晋灵公暴虐,赵盾强谏,晋灵公欲诛杀赵盾,赵盾出逃,其族弟赵穿弑灵公,立成公。赵盾子赵朔娶成公姊为夫人,加固与王室的同盟。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赵盾加固与王室的同盟,仍不能免祸。赵穿弑灵公的阴影仍笼罩在公室与赵氏政敌的头上,他们处心积虑要抹去这道阴影,念念不忘为晋灵公报仇,诛杀赵氏。成公死后,其子姬据继位,是为晋景公。晋景公重用屠岸贾为司寇,掌管司法。屠岸贾是晋灵公宠幸的大臣,对赵氏怀恨最深,他寻找机会要灭赵氏。
晋景公三年,楚攻郑。晋景公命赵朔为下军主将,率师救郑。赵朔领兵外出,屠岸贾认为时机已到。屠岸贾提起旧案,追究弑灵公的责任。屠岸贾通告诸将说:“赵盾是弑灵公的后台,就是贼首。臣子弑君,子孙在朝,这是放纵罪人,为严肃法纪,请晋景公诛灭赵氏。”将军韩厥反对说:“事情过了许多年,先君就没有惩治赵盾,现在反而追究他的后代,不是先君的意志。再说,这事也要请示当朝国君晋景公。不请示是看不起国君。”屠岸贾不听。韩厥就递消息给赵朔,让他逃亡,不要回来。赵朔正气凛然,他对韩厥说:“只要你保护我的后代,我死而无恨,父债子还,我就为过去的事,偿了这条命吧。”赵朔没有逃走,他平静地对待屠岸贾发起的变乱。
屠岸贾包藏祸心,借机会肆意扩大打击面,排挤政敌,对赵氏各族,不分长幼,全部诛灭,掀起了大案,诛杀无辜。
赵朔妻子是晋景公的姑姑,她有遗腹,为了避难,躲进了公宫。不久生了孩子,是个男婴。屠岸贾搜查公宫,要杀害这个婴儿。赵夫人情急生智,把婴儿藏在裤裆里,躲过了搜查。赵夫人为了保护这根独苗,就把婴儿偷送出宫,交给赵朔的友人程婴。程婴与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商量,赵氏孤儿留给程婴,由公孙杵臼找了一个别人的婴儿带着逃入山中,然后由程婴出来告发公孙杵臼,屠岸贾派人杀死了公孙杵臼和婴儿,造成赵孤已灭的错觉,程婴终于把赵氏孤儿养大了。民间传说,公孙杵臼带的婴儿,就是程婴的婴儿。程婴调包,保全赵孤,牺牲自己的骨肉,更是义动于天。十五年以后,赵氏孤儿长大,取名赵武,意思是让他发扬武德,消灭仇敌,重振赵氏门风。
有一天,晋景公生了病,韩厥等人借机制造舆论,说是赵氏的冤魂在作祟,要求晋景公为赵氏平反。晋景公问:“赵氏还有后吗?”韩厥把实情告诉了晋景公,晋景公命韩厥与诸将合力支持赵武发难,族灭了屠岸贾,恢复了赵氏的爵邑。
又过了几年,赵武过了二十岁生日,行了加冠礼,独掌门户。程婴向赵武告辞说:“我程婴活下来是为了救赵孤,所以让公孙杵臼和那个替死的孩子先走了一步,现在你成人了,我该去追随公孙杵臼,向他报告你的成长。”赵武哭泣不肯。程婴不听,于是自杀。赵武以人子之礼敬孝三年,以后年年祭祀,如同生父。
人们把程婴、公孙杵臼和那个替死孩子三人埋在一起,称三义冢,在今陕西韩城市芝川镇,人称程婴等人为三义士。
【原文】 HTSS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 叔带句:叔带,赵氏祖先。赵盾梦见祖先叔带抱着腰在哭。要,同腰。 ,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 拊手且歌:一边拍手一边唱歌。 。盾卜之,兆绝而后好。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 治灵公之贼:惩治弑灵公的罪人。 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 屠岸贾没向晋景公请命就擅自与诸将围攻赵氏住宅下宫。 ,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 遗腹:父已死而子还在母腹中未出生,称遗腹子。 ,走公宫匿 走公宫匿:逃到晋景公宫中藏匿。 。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 胡:何不。 ?”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 免:同娩,分娩。 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 绔中:裤裆中。 ,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 文葆:裹上很漂亮的襁褓。 ,匿山中。程婴出,谬谓 谬谓:谎称。 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 良已死:真的死了。 。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 大业:秦赵的共同祖先。 之后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 鸟噣:尖嘴。 ,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 冠:行加冠礼,表示成人。古男子二十行冠礼。 ,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 齐(zī)衰(cuī):丧服。按《赵世家》所载赵氏孤儿事与《左传》所载有很大出入,而民间故事至今流传,《史记》所载,别有所本。 ,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HT5F JY ——节选自《史记·赵世家》
[ ]【译文】[HT] 晋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贾打算消灭赵氏家族。起初,赵盾还活着的时候,梦见祖先叔带抱着腰在哭,十分悲伤;过了一会又放声大笑,一边拍手一边唱歌。赵盾就去占卜吉凶,龟甲的裂纹先断了后来又完好无损了。赵国的史援解释兆纹说:“这个梦非常不好,不是应验在你自己身上,而是应验在你儿子身上,但是也是你留下的过失。到了你孙子一代,赵氏将会更加衰落。”屠岸贾最初得到晋灵公的宠幸,到晋景公时,他做了晋国的司寇掌管刑狱,准备发难,就先借惩治杀灵公的罪人而牵连到了赵盾。他通告诸将说:“灵公被杀,赵盾虽然不知情,但是他还是逆贼的头子。作为臣子而杀害了国君,子孙却仍在朝廷做官,这怎么能惩治坏人呢?请大家把他们都杀了。”韩厥提出异议说:“灵公遭到逆贼杀害,赵盾已出逃在外面,我们的先君也认为他没有罪,所以没有杀他。现在大家想要杀了他的后代,这是违背先君的意志的胡乱诛杀。胡乱杀人就是作乱。做臣子的有重大事情却不让国君知道,这是目无君主。”屠岸贾一意孤行,始终不听。韩厥便通知赵朔快逃。赵朔不肯,说:“你一定不要让赵家断了祭祀,我死了也没有遗憾了!”韩厥答应了,从此就借口有病不出门了。屠岸贾没向晋景公请命就擅自与诸将围攻赵氏住宅下宫,一举杀了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等人,灭了赵氏家族。
赵朔的妻子是晋成公的姐姐,这时已有遗腹子,逃到了晋景公宫中藏匿。赵朔的门客叫公孙杵臼,公孙杵臼对赵朔的朋友程婴说:“为什么不去死?”程婴说:“赵朔的妻子已经怀孕在身,如果有幸生个男孩,我将好好抚养他;假如生个女孩,我再死不迟。”过了不久,赵朔的妻子分娩了,果然生了个儿子。屠岸贾得到消息以后,就到宫中搜索。赵朔之妻把孩子放在裤裆中,祷告说:“赵家注定要绝种,你就哭叫;如果不会绝种,你就不要出声。”所以等屠岸贾来搜索时,这孩子竟然一声不响。脱险以后,程婴对公孙杵臼说:“现在一次搜不到,以后必定会再去搜索,怎么办呢?”公孙杵臼说:“抚养孤儿与死,哪一个更难?”程婴说:“死是最容易不过的,而抚养孤儿却是最艰难的。”公孙杵臼说:“赵氏先君一直对你不错,你勉强做其中最难的,我做容易一点的,请让我先去死。”于是两人就设法弄到了一个人家的婴儿,由公孙杵臼背着,裹上很漂亮的襁褓,躲到了深山之中,然后程婴出门对诸将军谎称:“我程婴没有用,没有本领抚养赵氏孤儿。如果有谁能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他赵氏孤儿躲藏的地方。”晋国诸将听了十分兴奋,就答应了程婴的要求,马上调动部队跟随程婴去捉拿公孙杵臼。公孙杵臼故意大骂说:“无耻小人啊程婴!以前在下宫之难中没有以死相殉,还与我商量保护赵氏孤儿的事,现在又出卖了我。即使不能跟我一起把赵氏孤儿抚养成人,又怎么忍心出卖我呢?”接着又抱着孩子呼天抢地地喊道:“老天啊老天!赵氏孤儿又有什么罪!求求你们,别杀了孩子,只杀我公孙杵臼好了!”可是诸将坚决不肯,终于把公孙杵臼和这个孤儿一起杀害了。诸将以为赵氏孤儿真的已经死了,都非常高兴。然而赵氏真正的孤儿仍然活着,程婴带着他隐藏到深山中去了。
过了十五年,晋景公生病了,叫人占卜吉凶,说是秦赵的共同祖先的后代中有冤屈的人在那里作怪。景公问韩厥是什么意思,韩厥知道赵氏孤儿还活着,就故意说:“大业的后代在晋国断掉香火的,大概是赵氏吧!从中衍以来,他的后代都是姓嬴的。中衍人面鸟嘴,降到世上辅佐殷帝大戊;他的后代到了周天子时代,都很有功德。以后到了周幽王、周厉王时,因为朝廷混乱无道,叔带才离开周朝到了晋国,侍奉先君晋文侯;这样一直延续到晋成公时,历代都建立了大功,从未断掉过祭祀。现在国君单单灭掉了赵氏宗族。举国上下的人都非常哀怜他们,所以龟策显灵了。希望您认真考虑一下。”晋景公又问:“赵氏还有留下的子孙吗?”韩厥就把公孙杵臼和程婴保护赵氏孤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景公。于是晋景公就与韩厥商量让赵氏孤儿重新成家立业,先把他找回来藏在宫中。不久诸将进宫慰问景公的病情,景公依靠韩厥手下的人威胁诸将与赵氏孤儿见了面。赵氏孤儿名叫武,诸将无可奈何,就推脱责任说:“从前的下宫之难,实在是屠岸贾一手策划的,他假传君命,叫我们干的。不这样的话,谁有胆量做这种事!要不是国君生病,我们本来就准备请求立赵氏的后代了。现在既然国君有令,这正是我们的心愿。”于是景公让赵武和程婴一一拜见各位将军,诸将也反过来与程婴、赵武一起去攻打屠岸贾,灭了他的家族。景公还把赵氏原有的田邑又封给了赵武。
等到赵武行了加冠礼,已成为大人以后,程婴就向诸大夫一一告别,又对赵武说:“从前下宫之难时,大家都殉难死了。我不是不能殉难而死,我是想要扶立赵氏的后代。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恢复了祖先的地位,我准备到黄泉下去报答赵宣孟和公孙杵臼了。”赵武一边哭泣,一边叩头请求程婴说:“我愿意竭尽全力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一直到死,而你怎么忍心离开我先去死呢?”程婴坚决地说:“不能不这样做。那公孙杵臼认为我能够办成大事,所以他放心地比我先死了;如今我不去复命,他还以为我没把事情办成功呢!”说完就自杀了。赵武为程婴服了三年丧,还设立了专供祭祀的田邑,春天和秋天按时祭奠,世世代代都不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