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0年,秦赵长平大战,秦胜赵败,秦兵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余万,赵国精壮尽死于长平之战,元气大伤。秦兵乘胜围攻赵国都城邯郸,一连三年,秦兵没有攻下邯郸,但赵国已精疲力尽,危在旦夕,而秦兵还在增加力量。这时,如果没有外援,赵国眼看就要灭亡。平原君夫人是魏国信陵君的姐姐,而魏王就是信陵君的长兄,也是平原君夫人的长兄。赵国凭着这层亲戚关系,由平原君出面,通过信陵君,请求魏国出兵救援。本来魏赵两国就是唇齿相依的合纵关系,婚姻就是加强这种关系。秦国派出使者四处活动,发出话来,谁敢援助赵国,秦兵灭赵后就首先攻打援助赵国的国家。魏安釐王害怕秦兵,不敢救赵,但又不公开与赵破裂,还要保全合纵的面子。于是魏王派大将晋鄙率兵十万救赵,但暗中命令他把军队驻扎到魏国临近赵国的边境邺城,不再前进,实际保持了中立。赵国形势日益危急,眼看就要亡国,魏公子信陵君挺身而出,在门客侯嬴策划下,窃符救赵。楚国听说魏国出兵,也与赵国合纵,春申君黄歇领兵救赵。楚、赵、魏合兵击秦,秦军败退,赵国复存。这次合纵是魏公子的义举促成的,他的名声传遍了各诸侯国。
【原文】 HTSS 魏安釐王二十年 魏安釐二十年:公元前257年。 ,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幕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 邺:古邑名,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 ,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 冠盖相属:极言使者之多,一个接一个。冠盖,指使者冠冕与车盖。 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 约车骑:套车。 百余乘,或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辞决 辞决:辞别。决,同诀。 而行,侯生曰:“公子勉 勉:努力。 ,老臣不能从。”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 他端:其他头绪,指其他办法。 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公子再拜,因问。侯生乃屏人间语 屏人:使其他人回避。间语:私语,密谋。 。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 资之三年:如姬悬赏求人报父仇三年。 ,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 无所辞:决不会推辞。 ,顾未有路耳 只是没有找到机会罢了。路,未有报恩之路,犹言机会。 。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 复请之:回复请示于魏王。 ,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 嚄(huò)唶(zè)宿将:勇猛的老将,国家之宝也。唶,声音雄武的样子。 ,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 存:慰问。 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过谢侯生。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向自刭,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勒兵 勒兵:整顿部队。 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得选兵 选兵:选出之精兵。 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 平原君亲自替魏公子背着箭囊在前引路。负:背负。韊(lán)矢:装有箭矢的箭矢囊。 。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向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说公了曰:“物有不可不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于是公子立自责 立自责:立刻自我责备。 ,似若无所容者 似若无所容者:惭愧得好像没有地方可以躲藏的样子。 。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 《礼记·曲礼上》:“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按,主客各就东西阶,乃并肩平等而上,客就东阶则随主人之后而上,故为降等。 。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待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 口中不好意思说出封公子五城的事。 ,以公子退让也。公子竟留赵。赵王以 鄗:古邑名,在河北高邑县东南。 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赵。
HTF [JY]——节选自《史记·魏公子列传》
HT5H 【译文】 HT5SS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在长平大破赵军后,又进兵包围了赵国的首都邯郸。魏公子的姐姐是赵惠文王的弟弟平原君的夫人,平原君一连几次地给魏王和魏公子写信,向魏国求救。开始时魏王也曾派出了将军晋鄙率兵十万前往援救赵国。但后来秦王派使者来威胁魏王说:“邯郸很快就要被我们攻下来了,哪个国家如果胆敢援救赵国,等我们攻下邯郸后,就首先移兵打它。”魏王听了害怕,于是就让晋鄙把军队停在邺县,名义上是要救赵,实际上是观望动静,脚踩两只船。这时平原君告急的使者,一批批络绎不绝,平原君责备魏公子说:“赵胜当初之所以和你结为亲戚,不就是看在你为人高尚,到关键时刻能给人帮忙吗?如今邯郸很快就得投降秦国了,而魏国的救兵却迟迟不到,你能够给人帮忙表现在哪儿呢?再说,你即使不把我看在眼里,可以让我去给秦国当奴隶,难道你就不可怜你的姐姐吗?”魏公子听了很焦急,他多次去向魏王请求,他周围的宾客辩士也千方百计劝说魏王。但魏王由于害怕秦国,无论如何不答应。魏公子估摸着怎么做也不能说服魏王了,而自己又不能眼看着赵国灭亡而自己活着,于是他就邀集了他的宾客家丁等,凑了一百多辆车,准备率领他们去跟秦军拼命,和赵国共存亡。
他临走时特意到夷门来见侯嬴,把自己如何准备去跟秦军拼命的想法向侯嬴说了一遍。说罢就要走了。侯嬴说:“公子好自为之吧,我不能随您去啦。”魏公子走出了几里地后,心里很不痛快,心想:“我对待侯嬴应该说是不错了,天下没有不知道,可是今天轮到我去拼命,侯嬴竟然连一言半语的好话都没有,莫不是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吗?”于是又率领着车马回来了。当魏公子再问侯嬴的时候,侯嬴笑着说:“我就知道您会回来的。”侯嬴说:“公子喜欢招贤纳士,天下无人不知。可是轮到今天有难了,您不想别的办法而只顾自己去向秦军拼命,这样做如同拿着肥肉朝饿虎口里扔,有什么好处呢?照这样,那还养客做什么?您待我的恩义天高地厚,您刚才说走而我不送您,我知道您心里会起疑问而再回来的。”魏公子向侯嬴拜了两拜,接着向他请教办法。侯嬴支开了众人,对魏公子悄悄地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就放在魏王的卧室内,在魏王的周围只有如姬最受宠幸,她可以自由地在魏王的卧室出出进进,她可以把这块兵符偷出来。我听说如姬的父亲是被人杀害的,当初如姬积恨三年,到处求人替她报仇而找不到。最后如姬来向您哭诉,是您派人砍了她仇人的人头,交给了如姬。如姬想报答您的恩情,是死都不怕的,只是没有机会罢了。现在您只要一开口,如姬肯定会答应,这样我们就可以拿到虎符,夺得晋鄙的兵权,而后率兵北救赵,西破秦,这不俨然是春秋五霸一样的功业吗?”魏公子接受了侯嬴的意见,请求如姬帮他盗取兵符。如姬果然把兵符给他偷了出来。
魏公子拿到兵符后,马上要出发了,侯嬴说:“大将带兵在外,君主的命令有时可以不接受,总的是以对国家有利为原则。您到晋鄙那里,即使兵符合上了,但如果晋鄙不把兵权交给您,他要是回头再请示,那事态就危险了。我的朋友屠户朱亥可以跟您一起去,他是个大力士。到时候晋鄙听话便罢;如果不听话,就让朱亥当场把他杀掉。”魏公子一听这话,不由得落下了眼泪。侯嬴说:“公子是怕死吗?为什么哭啦?”魏公子说:“晋鄙是一员叱咤风云的老将,我怕到时候他不答应,那时我们就得杀掉他,所以我落了泪,哪里是因为怕死呢?”于是魏公子就去邀请朱亥。朱亥一听,欣然答应,说:“我是集市上一个卖肉的,而公子竟能够亲自多次地来看望我,以前我之所以不答谢,那是因为我认为讲这些小礼节没有用处。如今公子有了紧急需要,这正是我献身报效的时候。”于是跟着魏公子一同去了。魏公子最后来向侯嬴辞行,侯嬴说:“我也是应该跟着您一道去的,但我年纪太大,去不了啦。我愿意计算着您的行程,当您到达晋鄙军队的那一天,我就向着北面自刎,以此来报答公子。”魏公子于是出发了。
魏公子到达邺县后,假传魏王的命令,要接管晋鄙的兵权。晋鄙与魏公子对证了兵符后,心存疑问,他惶惑地举着手问魏公子说:“我领着十万大兵驻扎在这边界线上,这是国家重任。现在你就这么随便地来接替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说着就想拒绝魏公子的命令。这时朱亥从袖子里抽出一只重四十斤的大铁椎,冷不防一下就结果了晋鄙的性命,于是魏公子夺取了晋鄙的兵权。接着魏公子集合部队下命令说:“父子两个都在军中的,父亲可以回去;兄弟两个都在军中的,兄长可以回去;独生子没有兄弟的,可以回去奉养父母。”这样整编后还剩下精兵八万人,于是前进攻击秦军。秦军被迫撤退,邯郸终于得救了,赵国得到了保全。赵王和平原君亲自到国境上来迎接魏公子,平原君亲自替魏公子背着箭袋,在前头引路。赵王对公子拜了两拜,感激地说:“自古以来的贤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公子您。”到这时,平原君再也不敢和魏公子相比了。再说侯嬴,等魏公子走后,他估计魏公子已经到达晋鄙军队,果然向着北方自杀了。
魏王对魏公子盗窃兵符、假传命令杀死晋鄙的事情很生气,魏公子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等他击退了秦兵,保全了赵国之后,立刻就让别的将领带着军队回了魏国,他自己和他的那些宾客就在赵国留了下来。赵孝成王很感谢魏公子夺军救赵的义举,于是就和平原君商量,想要封给魏公子五座城。魏公子听说后,心里也很得意,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这时有位宾客就去劝他说:“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忘掉,也有些事情我们不能不忘掉它。凡是别人对您有德,您是不应该忘记的。如果是您对别人有德,那您就应该把它忘掉。更何况假传命令夺取兵权解救赵国,这对于赵国当然是有功的,但对于魏国这就不能算是忠臣了。可是您现在还自以为有功而心安理得,我认为这是不可取的。”魏公子一听立刻反躬自责,愧悔得好像无地自容。当赵王洒扫街道,以主人身份亲自把魏公子接到王宫时,赵王请魏公子从西边的台阶上堂。魏公子谦让随赵王之后从东阶上堂,口称有罪过。夺军救赵,对魏国来说是一种背叛,而对于赵国也没有什么功劳。赵王陪着公子喝酒,一直喝到晚上,由于魏公子的谦虚退让,使得赵王竟没有再开口说要献给魏公子五座城的事情。从此以后,魏公子就在赵国留下来。赵王把鄗邑给了魏公子,以供给他日常生活的开销,而魏国也仍把信陵邑给了魏公子。魏公子就继续留在了赵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