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9年，秦始皇在出巡途中病死在平原津沙丘宫，少子胡亥阴谋篡权，上台称秦二世，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沙丘政变。沙丘政变的主谋是赵高，而起决定作用的人物是丞相李斯。李斯恋位，嫉妒贤臣，中了赵高的奸计。嗣后赵高害死李斯，逼杀二世，自己遭族灭。秦二世、赵高、李斯，三人都没有好下场，在内讧中加速了秦朝的灭亡，都成了悲剧人物。这一出历史活剧，透视了权力争斗中的尔虞我诈权谋奸相，可为古今权利斗争者借鉴。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十月，秦始皇留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咸阳，他带领左丞相李斯出巡。少子胡亥随行。赵高职掌始皇车骑和符玺，自然随行。这时赵高兼作胡亥的老师，因此名正言顺地成天鬼混在一起，密谋暗计，无人觉察。秦始皇这一次是带病出巡，目的地是到东南江、浙地区镇压天子气。秦始皇很迷信，他生病后占卜，说是出游可免灾。实际上，旅途劳顿，加重了他的病情。胡亥与赵高看在眼里，只等始皇一死，就要窃取政权。秦始皇三十八年，即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始皇一行从江南返回咸阳，行进至平原津(今山东平原县南)，秦始皇病情加剧，留下遗诏给公子扶苏，让他速回咸阳，随后闭上了眼睛。秦始皇死了，赵高认为有机可乘，他与胡亥商量后，决定在沙丘利诱李斯，篡改始皇遗诏，发动宫廷政变，拥立胡亥为二世傀儡皇帝。
赵高找到李斯，把发动政变的事和盘托出，直言不讳。赵高说：“皇上逝世，给长子留下了一封诏书，要他到咸阳参加葬礼，并继承帝位。不过遗诏还没有发出，如今已掌握在胡亥手中。皇上逝世，只有丞相君侯你、胡亥和我赵高以及几个亲近皇帝身边的宦官知道。皇上已死，他不能说话，由谁来做继承人，只在君侯和我赵高两人的口中，你看怎么办?”李斯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李斯说：“你怎么讲这种亡国的话，这不是臣子随便议论的事。”赵高说：“君侯自己估量一下。你与蒙恬相比，才能和功劳怎么样?跟长子扶苏的交情怎么样?”李斯说：“我怎能和三世将家的蒙恬相比呢?”赵高说：“我只是一个宫廷宦官，目标不大，很好自处。君侯身为丞相，难以自处。你追随皇上，与长子扶苏政见不合，你自己心中有数。扶苏即位，肯定启用蒙恬做丞相，到那时你就由人摆布，能够活着告老还乡就不错了，还能保住富贵吗?”李斯说：“做臣子的只能守本分，我也只好听天由命。”赵高早已看透李斯欲保功名利禄的心思，他不敢贸然答应，怕的是有危险，其实李斯由楚入秦，本来就不是一个听天由命、安守本分的人。“听天由命”这几个字与李斯的性格和身份很不相称。于是赵高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乘胜追击，把李斯俘虏过来。赵高接着说：“一个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不能叫做聪明。识时务者为俊杰。君侯的心思怕的是发动政变有危险，其实你说的安分守己才有危险。现在的权力已经掌握在胡亥手中，他想为继承人，如果违反他的意愿就是犯上，立即会被处死。君侯何不与我赵高一起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拥立胡亥即位，这样不仅长保富贵，还遗福子孙。否则的话，不但自身性命不保，而且子孙遭殃。君侯这么聪明的人，在这关键时候怎么糊涂起来了。”李斯左思右想，觉得赵高的话有些道理，只好叹了一口气，说：“唉!让我李斯赶上这个乱世，既然不能效忠去追随先帝，又哪能管得上命运。看来事情只能如此了。”李斯一念之差，与赵高一起迈出了罪恶的一步。李斯与赵高合谋篡改了始皇遗诏，赐死扶苏、蒙恬，二世政变成功，李斯也被赵高玩于股掌之上。
李斯成为赵高的俘虏，并非偶然。李斯贪恋爵禄，生性嫉贤妒能。李斯自知才能不及韩非，而秦始皇欣赏韩非，李斯丧尽良心毒死韩非，消灭潜在的政敌对手。这一丑行，赵高了如指掌，加以利用。蒙恬、蒙毅兄弟是秦朝的开国功臣，与长子扶苏亲善。蒙毅曾治过赵高的罪，赵高怀恨在心，要诛杀蒙氏兄弟而后快。赵高诛杀蒙氏兄弟还不止是报仇雪恨，而且更重要的是毁坏秦朝根基，消灭秦室忠臣，为自己篡权扫清道路。李斯客卿，根基没有蒙氏雄厚，也嫉妒蒙氏，视为最大的政敌。赵高抓住李斯的心理，利用李斯排斥忠良，在赵高与秦二世的一切倒行逆施中，李斯自觉与不自觉地成了帮凶。赵高是个凶险人，他无治国之才，而玩弄阴谋诈术，李斯不是他的对手。赵高诛杀尽秦室忠良及诸公子之后，矛头一转，决定对李斯下手。李斯竟然稀里糊涂，按照赵高的指挥棒转。秦二世三年，山东陈涉起义已成燎原大火。赵高决定用时局来制服李斯。他对李斯说：“天下大乱，二世深居宫中，君侯何不劝谏?”李斯说：“我也很想劝谏，但见不着皇上。”赵高说：“这很容易，有了机会，我通知你。”赵高在宫中，瞅准二世与嫔妃玩耍高兴时，派人通知李斯进宫。李斯不知是计，还真以为二世空闲召见他。可以想象，李斯这时进谏，扫了二世的兴，一回这样，二回这样，如此多次，秦二世发了火，他对赵高说：“我闲时丞相不来，我高兴时他来捣蛋，这岂不是有意小看我吗?”赵高趁机进谗言，诬称沙丘政变，李斯参与密谋，事后没有升迁，心怀不满，正指使他的儿子三川郡守李由与山东群盗勾结谋反。二世不察，竟以叛国罪诛杀了李斯。
[HTK]余论：俗话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李斯是一个政治家，由于嫉妒与贪位这两叶障住了双眼，看不清胡亥与赵高的本质，他至死还抱有幻想，希望胡亥念他的功劳赦免他，殊不知胡亥、赵高正是利用他自身的弱点，采取各种巧妙手段驾驭他，使他先成为篡权的工具，而后又成为替罪的羔羊。
【原文】 HT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 中车府令：掌皇帝车马的太监总管。行符玺令：代理符玺令。玺，皇帝颁布政令的印章，由符玺令掌管。赵高兼两职，为始皇身边的近臣。 ，皆从。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 扶苏：始皇长子。 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爱 少子：小儿子。爱：受宠爱。 ，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从。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 沙丘：赵离宫名，武灵王蒙难处，在今河北巨鹿县南。 ，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 与丧：参加主持丧事，即为继承人。 会咸阳而葬。”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书及玺皆在赵高所。独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余群臣皆莫知也。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 无真太子：没有正式皇位继承人。 ，故秘之 秘之：秘不发丧。 。置始皇居辒辌车中 辒辌车：一种封闭而能通风的卧车，此后即为皇帝丧车之代称。 ，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辄从辒辌车中可诸奏事。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固也 固也：本来就是这样。 。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 捐命：弃命。 ，不封诸子，何可言者 何可言者：这有什么说的呢! 。”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 不然等句：此赵高煽动胡亥篡位之言。 ，愿子图之 图之：考虑这事。 。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 臣人：使人为臣。见臣于人：给人为臣。 ，制人与见制 制：控制，统治。 于人，岂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 谫(jiǎn)：浅陋。 ，强因人之功 强因人之功：勉强依靠别人以为功，即借助别人强夺功业。 ，是不能也：三者逆德 三者：废兄，不从父命，夺人之业。逆德：违反道德。 ，天下不服，身殆倾危 殆：差不多，将要。倾危：陷于绝灭的危险。 ，社稷不血食 社稷不血食：指国破家亡。 。”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 卫君杀其父：指卫出公辄与其父庄公蒯聩争位事，详《卫康叔世家》。父子争位但无相杀事。赵高援引汤放桀，武王伐纣，卫君争位等历史事实，曲为之解说以坚定胡亥篡位之心。 ，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 大行二句：做大事业的人不苟小节，有崇高道德的人不在细节上辞让。 ，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 乡里风俗各地不同，百官职事各有分功。意谓随俗变近，不要固执。 。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愿子遂之 遂之：听从。 。”胡亥喟然叹曰：“大行 大行：皇帝死称大行。 未发，丧礼未终，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赵高曰：“时乎时乎 时乎时乎：时啊时啊，叹时机之难遇声。 ，间不及谋 间不及谋：错过机会难以为谋。 !赢粮跃马，唯恐后时!”
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臣请为子与丞相谋之。”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 未行：未发出。 。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 亡国之言：大逆不道的话。 !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 怨：指天下人的恶感。李斯执政，政苛刑酷，人民怨之。 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 旧而信之：指蒙恬与长子扶苏有旧交而得信任。 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 五者：才、功、谋、怨、信。责：苛求。 ?”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 厮役：仆役。 也，幸得以刀笔之文 刀笔之文：此指精通法律文书。 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 所知：所了解。 。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 信人而奋士：能使人信赖(受人爱戴)，从而使人奋勇效力。 。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 你将不能怀抱通侯之印回家了。谓将遭不测。通侯：即彻侯，秦爵第二十级，汉人避汉武帝刘彻之讳改为通侯。 ，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 法事：法律之事。 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于心而诎于口 辩于心而诎于口：内心敏捷而口才不好。 ，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 此：指胡亥。 者，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 反位：回到自己的职位上去吧。 !”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 没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 ?”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 贵圣：位尊而贤明。 ?”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 重禄：高官厚禄。 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 属臣：托付于我。 也。岂可负 负：忘恩负义。 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 忠臣不因贪生(不避死)而怕死。庶几：侥幸图存，怕死。 ，孝子不勤劳而 HJ*3/5 见危 孝子句：孝子不要过度劳苦而遭受危险。 ，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 各入应安于自己的职分。隐喻赵高不守职分，议非常之事。 。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 得罪：隐入罪过。 !”高曰：“盖闻圣人迁徙 迁徙：改变主意。 无常，就变而从时 顺应事势的变化赶上时代。 ，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 看它的活动就知道它的归宿。 。物固有之 事物本来就具有变化的特性。 ，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于胡亥，高能得志 得志：能控制局势。 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 由外朝控制内朝叫惑乱，由臣下控制主上叫反叛。李斯为丞相在外朝，对于君是下，这是赵高对李斯的恫吓。 。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 水摇动：指春暖冰解而水动。 ，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见之晚 你的见识何以这样迟钝。晚：迟钝，不开窍。 ?”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 晋献公废太子申生，导致后来奚齐、悼子、公子夷吾争位的动乱局面。事载《晋世家》，详本书《晋骊姬奸计除太子》故事。 ；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 身死为戮：指公子纠之死。 ；纣杀亲戚 纣杀亲戚：指杀其叔父比干。 ，不听谏者，国为丘墟 丘墟：废墟，指国破。 ，遂危社稷：三者逆天 三者：指所举晋、齐、纣三椿事。 ，宗庙不血食。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 斯其犹人二句：前人逆谋违天得祸，我李斯只是一个平常的人，怎能为此逆谋。 !”高曰：“上下合同 上下合同：上下齐心。上指胡亥，下指赵高、李斯。 ，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 内外统一，作事就能一致。中，内朝，赵高自谓。外，朝臣，指李斯。 。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 乔：王子乔。松：赤松子。二人长寿为仙。孔：孔丘。墨：墨翟。二人有学问。 。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 何处：究竟作何打算。 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 太息：长叹。 曰：“嗟乎!独遭乱世 乱世：丧乱之世。 ，即以不能死，安托命哉 安托命哉：到哪里去寄托我的生命!李斯慨叹，出路在哪里，看来只好如此了。表现了他的内心矛盾。 !”于是斯乃听高，高乃报胡亥曰：“臣请奉太子之明命以报 报：通报。 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于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书 更为书：留中始皇遗诏，另写一封书信。 赐长子扶苏曰：“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 不能进而前：不能开疆拓士。 ，士卒多耗 耗：死伤。 ，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 罢归：解除监军的屯守任务回到朝廷。 ，日夜怨望 日夜怨望：是谋反的隐语，妄加之罪。 。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自裁：自杀。 !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裨将：副将。王离：王翦之孙。 。”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于上郡。
使者至，发书 发书：拆开信。 ，扶苏泣，入内 入内：进入内室。 ，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 复请：再请示。 。复请而后死，未暮 未暮：未迟，未晚。 也。”使者数趣之 数趣：多次催促。 ，扶苏为人仁 仁：忠厚懦弱。 ，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 属吏：交付主管司法官审讯。 ，系于阳周 阳周：秦县名，在陕西子长县北。 。
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 郎中令：九卿之一，掌宫廷门户。 ，常侍中用事 侍中用事：给事宫中，掌握政权。 。
HT5K (以上为第一段，写李斯为了避祸固权而与赵高合谋杀嫡立庶，由秦功臣转化为秦之罪人的两重性格，并为赵高害李斯埋下伏线。)
HT 高闻李斯以为言 以为言：指李斯讨好二世进行督责之言。督责，左右上下，互相监督揭发，即实行互相告发的制度，使人人生活在恐怖之中。李斯对二世的这一建议，后来自食其果。 ，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 君候：对丞相的尊称。因丞相封候。 ，君何不谏?”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传 不可传：传达不进去。 也，欲见无间 无间：没有机会 。”赵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间 侯上间：等候皇上有空时。 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 燕乐：退朝取乐时。 ，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 上谒：求见。 ，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 燕私：正当我个人闲暇取乐时。 ，丞相辄来请事 请事：请求奏事。 。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 丞相岂不是在轻视我，而且还要让我出丑!少，轻视。固，鄙陋，出丑。 ?”赵高因曰 因：趁机。 ：“如此殆矣 殆矣：危险了。 !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 傍县：邻县。陈胜，阳城人；吴广，阳夏人，均靠近三川郡。 之子，以故楚盗公行 公行：公开横行。 ，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 审：只是还未核实。 ，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 案：治罪。 丞相，恐其不审 不审；不实。 ，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李斯闻之。
是时，二世在甘泉 甘泉：宫名，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甘泉山上。 ，方作觳抵、优俳之观 觳抵：即角觝，两人角力之戏。优俳：说唱戏。 。李斯不得见，因上书言赵高之短 短：过错。 曰：“臣闻之：臣疑 疑：通拟，齐等。臣与君齐等，则国危。指赵高权重，拟于君。 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擅利擅害 擅利擅害：专权掌握国家利害。 ，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 司城子罕相宋事，见《韩非子·二柄篇》。子罕对宋昭公说，臣民喜欢赏赐而厌恶刑诛，请君行赏赐，臣行刑诛。宋昭公听了子罕的话，失去了刑杀之权。子罕利用这一权力，逼臣民依附，一年后夺了宋君之权。按，此战国时之子罕。《左传》载春秋时有一贤大夫亦名子罕。 ，身行刑罚，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 期年：一周年。 。田常为简公臣，爵列无敌于国 爵列无敌于国：爵位高于全国人之上。 ，私家之富，与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 田常杀宰予，事详《田敬仲完世家》。 ，即弑简公于朝，遂有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 邪佚之志：非分的意图。 ，危反之行 危反：危害和反叛。 ，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玘 韩玘(yí)：韩国末主韩王安相，大权在握，控制了韩王安。韩玘为近代李斯眼见之事，引证为殷鉴以警二世。 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 安：处于顺境。肆志：为所欲为。 ，不以危易心 易心：变心，不忠。 ，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 少失先人：年少失去了父亲。 ，无所识知，不习治民，而君又老 君又老：指李斯老。 ，恐与天下绝矣 绝：陷于孤立。 。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 我若不信任委权赵高，将依靠谁呢! ?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 强力：精力旺盛。 ，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 理：治理国家。 ，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 列势次主：地位权势，仅次于君主。 ，求欲无穷，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赵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于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属郎中令。”
赵高案治李斯。李斯拘执束缚 拘执：被抓起来。束缚：带上刑具。 ，居囹圄 囹圄：监狱。 中，仰天而叹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为计哉!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 所忠者非也。把效忠的主上选错了。 。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无道过于桀、纣、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 二世之治：二世治理天下的行为。 ，岂不乱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杀忠臣而贵贱人，作为阿房之宫，赋敛天下。吾非不谏也，而不吾听也。凡古圣王，饮食有节，车器有数，宫室有度；出令造事 出令造事：颁布法令和兴办事情。 ，加费而无益于民利者禁，故能长久治安。今行逆于昆弟，不顾其咎 不顾其咎：不考虑严重后果。 ；侵杀忠臣，不思其殃；大为宫室，厚赋天下，不爱其费：三者已行，天下不听 三者：杀兄弟，杀忠臣，重赋人民。天下不听：天下不服。 。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赵高为佐，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 麋鹿游于朝：国将破而为废墟，成为野兽出没之所。 。”
于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狱，治罪，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高治斯，榜掠千余 榜掠千余：拷打了一千多下。 ，不胜痛，自诬服 诬服：曲服其罪。 。
二世二年 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 七月，具斯五刑 五刑：黥、刖、笞、斩首、碎尸。秦法，谋反大逆罪，被族者要遍受五刑。 ，论 论：判罪。 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 俱执：一起逮捕。 ，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 逐狡兔：行猎。喻自由的布衣生活。 ，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夷三族：灭父、母、妻三族。 。
HTK (以上为第二段，写李斯与赵高互相倾轧，淋漓尽致地揭露了赵高的奸诈暴戾，二世的昏庸无道，以及秦王朝统治集团内部的残酷斗争，贪利的李斯终于败下阵来，身具五刑。)
HT 太史公曰：李斯以闾阎 闾阎：喻平民。 历诸侯，入事秦，因以瑕衅 瑕(xiá)：玉上的斑点。衅：缝隙。瑕衅，喻有可乘之机。 ，以辅始皇，卒成帝业，斯为三公，可谓尊用矣。期知六艺之归 六艺之归：六经的旨趣，指仁政学说。 ，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 阿顺苟合：指李斯迎合秦始皇焚书坑儒，推行严刑峻法。 ，严威酷刑，听高邪说 听高邪说：指公元前209年的沙丘政变，李斯听信中车府令赵高的阴谋，废了太子扶苏，而立庶子胡亥，导致了赵高专权。 ，废嫡立庶 嫡：指太子扶苏。庶：指秦二世胡亥。 。诸侯已叛，斯乃欲谏争，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极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与俗议之异。不然，斯之功且与周、召列矣。
HTK (以上为作者论赞，既肯定了李斯辅秦王称帝之功，又谴责了他罪有应得之过，从而驳斥了李斯极忠而死的俗议。)
HTF JY ——节选自《史记·李斯列传》
[ ]【译文】[HT]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十月，他巡行出游到了会稽山，然后沿海北上，到达了琅邪山。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职符玺令随同侍从。秦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长子扶苏多次劝谏皇帝，秦始皇派他到上郡去监督军队，蒙恬任将军。小儿子胡亥很受宠爱，请求随从，秦始皇答应。其余儿子没有跟从。
这年七月，秦始皇归程到达了沙丘，病得十分严重，命令赵高写好诏书给公子扶苏说：“把军队交给蒙恬，赶快回咸阳参加丧事，主持葬礼。”诏书已经封好，还没有交给使者，秦始皇就死了。诏书及玺印都在赵高手里。只有胡亥、丞相李斯、赵高以及宠幸的宦官五六人知道秦始皇去世，其余群臣都没有人知道。李斯认为皇上在外去世，又没有确立太子，所以保守秘密，把秦始皇的尸体安放在辒辌车中，百官奏事以及进献饮食还像往常一样，用一个宦官代秦始皇裁定百官的奏事。
赵高趁此机会扣下送给扶苏的诏书，对公子胡亥说，“皇上已死，没有留下诏书封诸子为王，只赐给长子扶苏一封诏书。长子到后，就登基作皇帝，而你连一尺一寸的封地都没有，这怎么办呢?”胡亥说：“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我听说，圣明的君主了解臣子，圣明的父亲了解儿子。我父亲过世了，不封诸子为王，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赵高说：“不对。当今国家的权力存亡，掌握在你和我赵高以及丞相手里，希望你认真考虑吧。何况使人为臣和给人当臣，控制别人与受人控制，难道可以相提并论吗?”胡亥说：“废除兄长而立弟弟，这是不义；不服从父亲的诏令而惧怕死亡，这是不孝；自己才能浅薄，勉强依靠别人的手来立业，这是无能：这三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天下人也不服从，我自身遭受祸殃、国家也将灭亡。”赵高说：“我听说商汤王、周武王杀死他们的君主，天下的人都称颂符合道义，不能算是不忠；卫君杀了他的父亲，卫国民众都赞扬他的德业，孔子也记载了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做大事业的人不拘小节，有崇高道德的人不在细节上辞让，乡里风俗各地不同，百官职事各有分工。所以，做事只考虑细节而忘了大事，日后一定遭受祸害；关键时刻犹豫不决，将来一定后悔；果断而又勇于行动，连鬼神都要躲开，后来一定能成功。希望你听从我的意见。”胡亥深深地长叹一声，说：“现在皇上刚去世，还没有发丧，怎好拿这件事去要求丞相呢?”赵高说：“时间啊时间，短暂得来不及谋划，就像背着干粮骑着快马赶路一样，唯恐耽误了时间。”胡亥同意了赵高的意见以后，赵高又说：“不和丞相商量，恐怕事情还不能成功。我请求代表你去与丞相商量这件事。”赵高就对丞相李斯说：“皇上临死，给长子留下遗诏，要他回咸阳主持丧事，并立为继承人，诏书还没有发出。现在皇上已死，没有外人知道。送给长子的诏书和符玺印章都在胡亥手中。立谁为太子，就凭我们两人的一句话了，你看这事该怎么办?”李斯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亡国的话呢!这不是我们臣下可以随便议论的事啊!”赵高说：“君侯你自己估计一下，你与蒙恬的才能哪一个强?你与蒙恬的功劳哪一个高?你与蒙恬的谋略哪一个更深远而不失误?你与蒙恬哪一个不受百姓的怨恨?你与蒙恬哪一个与长子有交情而更受信任?”李斯说：“我五样才、功、谋、怨、信，都比不上蒙恬，你为什么这样苛求我呢?”赵高说：“我赵高不过是皇宫内廷的一个奴仆，有幸凭着一点熟悉法律文书的本领进入秦宫，管事二十多年，还没有看见过被秦王罢免的丞相功臣有封爵能传给下一代的人，结果都只能获得被秦国诛杀的下场。秦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这是您知道的。长子扶苏刚毅而且武勇，受人信赖而使人奋勇效力。他即位后一定用蒙恬为丞相，你将不能怀抱通侯的印信回家了，这是明摆着的。我赵高受皇上的命令教育胡亥，让他学习法律制度已经好几年了，没有见他有过失，他慈悲仁爱，诚实厚道，轻视钱财，尊重士人，内心敏捷只是口才不善表达罢了。胡亥竭尽礼仪尊重贤才，在秦始皇的儿子中没有人能赶上他，可以立为继承人，你好好考虑后决定吧!”李斯说：“你回到自己的职位上去吧，我李斯遵从皇上的诏命，听从天意的安排，没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赵高说：“安全可转化为危险，危险也可转化为安全，什么是安全，什么是危险都分不清，拿什么来保持尊贵和贤明?”李斯说：“我李斯不过是上蔡街巷中的一个平民，多亏皇上提拔做了丞相，封为列侯，子孙都得到尊贵一个个高官厚禄，所以把国家存亡安危的大事交托给我，我岂能辜负皇上的重托。说到忠臣，不因贪生而怕死，孝子不要过分劳苦而遭受危险。人臣要各自安于自己的职分。你不要再说了，将会使李斯蒙受罪过。”赵高说：“我听说圣人处世迁徙无常，能顺应时势的变化追赶时代，看到事情的苗头就知道了根本，看到一点动向就知道了归宿，事物本来就是这样的，哪里有永恒的法则!现在国家的权力和命运掌握在胡亥手里，我能推知胡亥的心意。再说，由外朝控制内朝叫做惑乱，由臣下控制主上叫做反叛。所以秋霜一降花草随之凋落，春暖冰化万物复苏而生长，这是必然的结果。你的见识怎么这样迟钝。”李斯说：“我听说晋国更换了太子，三代不得安定；齐桓公兄弟争夺王位，哥哥被杀死；商纣杀死亲属，又不听劝谏，国家变成废墟，断送了天下。这三件事都是违背天意的，所以才落到宗庙没有祭祀。我李斯只是一个平常的人，怎能为此逆谋。”赵高说：“只要上下一条心，事业就长久；内外一致了，事情没差错。你听从我的计划，就会长保封侯，代代相传，一定有仙人王子乔、赤松子那样的长寿，有孔子、墨子那样的智慧。现在放弃这个机会而不听从我的意见，一定会祸及子孙，实在让人心寒。善于处世的人要转祸为福，你究竟怎么打算呢?”李斯就仰天长叹流着泪说：“啊，单单让我赶上这乱世，既然不能以死尽忠了，还向何处去寄托我的生命。”于是李斯也听从了赵高，赵高便回报胡亥说：“我是奉太子你的命令去通知丞相李斯的，他怎么敢不服从命令呢?”
于是他们就共同商议，伪造了秦始皇给丞相的诏书，立胡亥为太子。更改秦始皇给长子扶苏的诏书，说：“我巡视天下，祈祷祭祀各地的名山神灵以求长寿。现今扶苏与将军蒙恬率领数十万军队驻守边防，已经十余年了，不能进军开疆拓土，而士兵死伤很多，没有立下半点功劳，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诽谤我的所作所为。因不能解职回京当太子，就日夜怨恨。扶苏为人不孝，赐给一把宝剑，自己上路吧。将军蒙恬和扶苏一同在外，不纠正太子的错误，也应当知道太子的谋划。蒙恬作为人臣而不尽忠，也赐死自杀，把兵权交给副将王离。”密封了诏书并盖上皇帝玉玺，派遣胡亥的宾客捧着诏书到上郡去赐给扶苏。
使者到达上郡，打开诏书，扶苏哭泣起来，进入内室想自杀。蒙恬制止扶苏说：“陛下在外，没有立太子，派我率领三十万兵马防守边疆，公子为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一个使者到来就自杀了，怎么知道这不是一场骗局，希望你作一次请示，请示以后得到回答再去死，也不晚嘛!”使者多次催促，扶苏为人忠厚懦弱，对蒙恬说：“父亲让儿子去死，哪有再请示的道理!”立刻自杀了。蒙恬不肯自杀，使者把他交付刑吏，囚禁在阳周。
使者回来报告，胡亥、李斯、赵高非常高兴。胡亥等回到咸阳，这才发丧，太子胡亥立为二世皇帝。二世用赵高为郎中令，赵高时常侍奉宫中，掌管了一切事务。
赵高听说李斯上书秦二世，便故意去见李斯说：“函谷关以东已经盗贼四起，而皇上还在急着越来越多地征发劳役修建阿房宫，还在急着搜刮一些狗马等无用的玩物。我早想劝谏皇上，但我的地位太低贱了，这是君侯职责范围里的事，君侯为什么不去劝谏呢?”李斯说：“是啊，我早就想说了，但如今皇上不上朝，天天坐在宫中，我虽然有话要说，却无法托人转达，而我自己又没有机会见到皇上。”赵高说；“君侯要真想劝谏，我可以帮您留心，一旦见到皇上有空隙，我就立刻告诉您。”于时赵高就专门找秦二世玩乐，美女在前的时候，派人去告知李斯说：“皇上现在正有空，您可以前去奏事。”于是李斯立刻就到宫门求见，这样一连好几次。秦二世生气地说：“我平时空闲的时候，丞相不来，偏偏在我私人狎乐的时候，丞相却三番五次地来奏事打扰，丞相岂不是在轻视我，而且还要让我出丑吗?”赵高乘机对秦二世说：“这可太危险啦!当初我们在沙丘的密谋，丞相是参加了的。如今陛下做了皇帝，而丞相的地位却没有提高，看来他的意思也是想割地为王。有些事陛下不问我，我也不敢说，丞相的长子李由是三川郡守，楚地的盗贼陈胜等都是丞相老家邻县的人，所以楚地的盗贼可以到处公行，当他们路过三川的时候，郡守李由只是守城，不肯出击。我听说他和盗贼还有书信来往，由于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没敢告诉陛下。现在丞相在宫外掌理国政，权势实际比陛下还大。”秦二世认为赵高说得对，想逮捕李斯，又怕问题不确实，于是就派人去调查三川郡守李由与盗贼相通的情况。李斯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
当时，秦二世住在甘泉离宫，正在观赏杂技表演，李斯不能面见，便上书向秦二世告发赵高的短处说：“俗话说，臣子的权势如果与君主相当，没有不危害国家的；妻妾的权势如果与丈夫等同，没有不危害家庭的。现在有的大臣就在皇上身边专擅大权，和陛下没有什么不同，这是非常不利的。从前司城子罕当宋国丞相，亲自掌握刑罚大权，使用权威办事，一年之后就篡夺了王位。田常做齐简公的臣子，爵位高居于全国所有人之上，私人财富和国君相等，布施小恩小惠，下得百姓拥戴，上得群臣拥护，暗中夺取了齐国政权，在厅堂里杀害了宰予，在朝廷上杀死了齐简公，终于有了齐国。这是天下人众所周知的事。现在赵高既有非分的意图，又有险诈反叛的行为，如同当年子罕相宋一样；赵高私人拥有的财富，也正像田常在齐国那样多。赵高集中了田常、子罕的叛逆手段，而又窃取了陛下的威信，他的野心就如同韩玘当韩王安的宰相一样。陛下不早作打算，我担心他要发动叛乱。”秦二世说：“这是什么话?赵高原本是个宦官，他不因处于顺境而忘乎所以，也不因处于困境改变忠心，品行廉洁，一心向善，凭个人的努力得到今天的地位。他因忠心耿耿才得到提拔，因讲信义才保持了禄位，朕十分看重他，而你丞相怀疑他，这是为什么?何况我年少失去了父亲，没有知识，不懂治理民众，而你丞相又年高，我恐怕要与天下隔绝了，朕若不信任委权赵高，将依靠谁呢?何况赵先生为人精明廉洁，精力又旺盛，下能了解民情，上能顺适我的心意，请你不要怀疑他。”李斯说：“不是这样。赵高是一个卑贱的人，不懂道理，贪得无厌，求利不止，地位权势仅次于皇上，可追求的心没有止境，所以我说是很危险的。”秦二世早已相信了赵高，他担心李斯杀掉他，就暗中把这些话告诉了赵高。赵高说：“丞相忧虑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赵高，如果我赵高死了，丞相李斯就可以干田常所干的事了。”于是秦二世说：“就把李斯交给你郎中令去查办吧。”
赵高追究李斯。李斯被捕后带上刑具，关押在监狱中，仰天长叹说：“唉，可悲啊!无道的昏君，怎么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呢?从前夏桀杀关龙逢，殷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这三个大臣难道不忠吗?然而免不了被害死。他们尽忠而死，只可惜选错了效忠的主人。现在我的智慧赶不上关龙逢、王子比干、伍子胥，而秦二世的无道却超过了夏桀、殷纣、夫差，我以尽忠而死，理应如此。况且秦二世治理天下，难道不是乱弹琴吗?不久前他杀兄长而自立为君，杀死忠臣而尊重贱人，修建阿房宫，对天下百姓横征暴敛。我不是不劝谏，而不听我的意见。凡是古代的圣明君王，饮食有节制，车马器用有数量，宫殿房屋有限度，颁布法令和兴办事情，增加费用而不利于百姓的事一律禁止，所以能长治久安。现在秦二世违反常情加害亲兄弟，不考虑严重后果；杀害忠臣不想想有什么祸殃；大修宫室，加重税收，不吝惜钱财，这三件事施行以后，天下不服。现在造反的人民占全国民众的过半了，但二世心里还不觉悟，还要用赵高为辅佐，我一定会看到盗贼来攻打咸阳，朝廷将变为麋鹿出入的荒野。
秦二世命赵高审讯丞相李斯案件，定罪名，责问李斯和他的儿子李由谋反的情况，全部逮捕了李斯的宗族及宾客。赵高审讯李斯，用大板拷打一千多下，李斯忍受不了痛苦，自己冤屈地招了供。
秦二世二年七月，判李斯受五刑，决定在咸阳闹市上腰斩。李斯被押出监狱，和他的次子一同绑赴刑场。李斯回头对他的次子说：“我想和你牵上黄狗，一同走出上蔡县东门去追逐狡兔，还能办得到吗?”于是父子相对痛哭，全家被抄斩。
太史公说：“李斯以一个平民身份游历诸侯，最后到了秦国，趁着秦统一六国的机会，辅佐秦始皇，终于成就了帝业，官至三公，可以说是受到了最尊贵的重用。李斯懂得六经的旨趣，但他不致力于修明政治，用以补救秦始皇的过失，却依恃尊贵的地位，曲意逢迎，推行严刑峻法，听信赵高的邪说，废了太子扶苏，奉立庶子胡亥。诸侯已经反叛。李斯才想起了劝谏，不是太晚了吗!人们都认为李斯竟尽忠诚遭受五刑，考察其本末，原来与流传的说法很不一。否则，李斯的功勋将和周朝的周公、召开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