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HTF    汉高祖刘邦，西汉的开国皇帝。他39岁起兵参加秦末农民起义，秦亡后，又与项羽争夺天下。前后经历八年征战，终于灭楚称帝。由于刘邦庙号高祖，所以记叙刘邦一生经历与功业的传记，称《高祖本纪》。本篇选取高祖入关一节，讲述刘邦怎样从一个布衣，参加秦末起义，与项羽并肩作战，而后西征入关破秦，奠定了创立汉家基业的故事。    

刘邦名季，秦泗水郡沛县丰邑中阳里(今属江苏丰县)人，公元前247年出生，至公元前195年病逝，享年53岁。公元前202年称帝，至公元前195年在位8年。刘邦出身布衣，却不事本业，好逸恶劳，成为市井无赖。但他顺应时势，敢到风口浪尖来表演，不失时机地参加起义，因宽仁好谋，知人善任，从谏如流，登上皇帝的宝座，成一统大业。他不愧为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    

司马迁记事实录，叙刘邦之初起，则称刘季；及得沛，称沛公；及王汉，称汉王；即皇帝位后，称为上。刘邦既豁达大度，而又十分忌刻，尤其是创业的成功和他的过失，司马迁在本纪中都一一作了生动的记叙，既有歌颂，也有刺讥。高祖入关，是刘邦创业最辉煌的一段历程。他一路西征，赢得民心，入关破秦约法三章，秦人大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得人心者得天下，楚汉相争，刘邦赢得胜利，我们可以从他入关的所作所为中得到很多启示。        

 HT5H  【原文】   HT5SS  高祖，沛丰邑中阳       沛：秦县名，在今江苏沛县东。丰：沛县所属乡镇，西汉建立置为县。刘邦出生在秦沛县丰邑镇的中阳里村。 里人，姓刘氏，字季      季：排行第三，并以此为刘邦之名，即刘老三。刘邦之名是成人后才起的正式名字，于是季成为刘邦的表字。 。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      隆准：高鼻子。龙颜：额骨突出。 ，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七十二黑子：此为传说，表示刘邦有异相。 。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      豁如：豁达简易的样子。 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生产作业：生产劳动。 。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      泗水亭：在今江苏省沛县东。亭，秦代基层行政组织。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亭长负责徭役、租税和处理民间争讼事件。 。高祖常徭咸阳，纵观      纵观：允许民众观瞻 ，观秦皇帝，喟然太息      喟然太息：感慨地长声叹息。 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单父      单(shàn)父(fǔ) ：秦县名，在今山东单县。 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      从之客：到沛令家客居。 ，因家沛焉。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      萧何：西汉开国功臣，事详《萧相国世家》。主吏：即主吏掾，又称主吏功曹，职掌大事考核。 ，主进      主进：主管接收礼品。 ，令诸大夫曰      诸大夫：泛指来贺的宾客。秦时民爵和军功爵均有大夫的名称。 ：“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      易：看轻。 ，乃绐      绐(dàｉ)：说诳。 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      重敬：十分敬重。 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      无所诎：毫不客气。诎，同屈，此指谦让。 。酒阑      酒阑：酒席上的人逐渐稀少，即不少人已退席。阑，稀少。 ，吕公因目固留高祖      目固留高祖：用眼色示意高祖一定留下。 。高祖竟酒      竟酒：一直留到席散。 ，后      后：最后一个。 。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      息女：亲生女。 ，愿为季箕帚妾      箕帚妾；打扫清洁的使女。这是许以为妻的谦词。 。”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      奇：认为不凡。 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鲁元公主：惠帝姐，食邑鲁，故称鲁元公主。元，长，老大。 。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      徒：刑徒，郦山：即骊山，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当时是秦始皇坟墓所在地。 ，徒多道亡。自度      自度：暗自思考。 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      丰西泽中：丰邑西部的一片洼地中。据《汉书》，泽中有亭。 ，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 ，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       逝：逃亡。 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      被酒：带着醉意。 ，夜径       径：小路。这里用作动词，即抄小路走。 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者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      妪子何为见杀：老婆婆的儿子为什么被杀。见；被。 ?”妪曰：“吾子，白帝      白帝：传说中的五天帝之一，位于西方。秦居西方，自以为是白帝的子孙。秦襄公作西畤，祠白帝。白帝成为秦的象征。 子也，化为蛇，当道      当道：挡住路。 。今为赤帝子      赤帝子：传说中的五天帝之一，位于南方。刘邦自称是赤帝的子孙。西方金，南方火，火克金。赤帝子杀白帝，预示着火克金，汉代秦。 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      不诚：不真实。 ，欲告之      欲告之：要告发她。告，《汉书》作“ 若”，谓欲困苦辱之，责难之，义更长。 。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      觉：睡醒。 。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      自负：自命不凡。 。诸从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      厌：同压，震慑。   。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      芒、砀：两山名，在今河南永城市东北。芒山在北，砀山在南。秦时属砀郡。 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      附：追随。 者矣。    

 HTK  (以上写刘邦的身世、婚姻及不平凡的种种神奇事迹。)        

 HTSS  秦二世元年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 秋，陈胜等起蕲      蕲：秦县名，在今安徽宿县南。 ，至陈      陈：秦县名，在今河南淮阳县。 而王，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      曹参：汉初功臣，继萧何为相，事详《曹相国世家》。 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      因劫众：趁势挟持县里的民众。 ，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  曹恐，逾城保       保：往依。 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      无为也：没意义，犯不着。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一旦失败，就不可收拾 。 。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      种族：灭种，灭族。 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      祠黄帝，祭蚩尤：古以黄帝、蚩尤为战神，祭祀战神，发动起义。 于沛庭，而衅鼓      衅鼓：杀牲以血涂鼓。 ，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      上赤：崇尚赤色。 。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      胡陵：秦县名，在今山东鱼台县东南。方(fāng)与(yù)：秦县名，在今山东鱼台县北。 ，还守丰。    

 HTK  (以上写刘邦起义。)        

 HTSS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      周章：陈涉起义军部将。戏：水名，源于骊山，流经今临潼东入于渭水，已固。 。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氏      项氏：指项梁、项羽。 起吴。    

项梁渡江入薛。沛公闻项梁在薛，从骑百余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      五大夫将：有五大夫爵位的将领。五大夫，秦爵第九级。 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    

从项梁月余，项羽已拔襄城      襄城：秦县名，县治即今河南襄城县。 还。项梁尽召别将居薛。闻陈王定死      定死：确实已死。 ，因立楚后怀王      怀王：指战国时楚怀王熊槐，前328至前299年在位。怀王受骗客死于秦，楚人怜之。故项梁立其孙熊心为楚王，仍假怀王之号以从民望。 孙心为楚王，治盱台      盱台：秦县名，县治在今江苏盱眙县东南。台，读眙。 。项梁号武信君。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      东阿：秦县名，县治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 ，破秦军。齐军归      归：回归本国。 ，楚独追北      追北：追击败逃的秦军。 ，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      城阳：秦县名，县治在今山东鄄城东南。 ，屠之。军濮阳      濮阳：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濮阳县西南。 之东，与秦军战，破之。    

秦军复振，守濮阳，环水      环水：濮阳城四周环水，易守难攻。 。楚军去而攻定陶      定陶：秦县名，县治即今山东定陶县。 ，定陶未下。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      雍丘：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杞县。 之下，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      李由：李斯子，为秦三川郡守。  。还攻外黄      外黄：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民权县西北。 ，外黄未下。    

 HTK  (以上写刘邦与项羽并肩作战。)        

 HTSS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      宋义：项梁部将。 谏，不听。秦益章邯兵，夜衔枚击项梁，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      陈留：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开封市东南。 ，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      吕将军：陈胜部将吕臣。 俱东。吕臣军彭城东 ，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是之时，赵歇      赵歇：战国时赵国后裔，秦未为赵王。 为王，秦将王离围之巨鹿城      巨鹿：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北平乡县西南。 ，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      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市。 ，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      司徒：官名，掌教化。 ，其父吕青为令尹      令尹：楚官名，即司丞相之职。 。    

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      范增：项梁谋士。 为末将，北救赵。令沛公西略地入关。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    

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      奋：愤激。 ，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      诸老将：指楚旧时   遗臣，他们妒忌项羽，怂恿怀王钳制项羽，令项羽北救赵隶属于宋义。 皆曰：“项羽为人僄悍猾贼       僄悍猾贼：勇猛凶残。 。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      无遗类：全部灭绝，没留下 一人。 ，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      不如更遣句：不如另派一位忠厚的人仗义向西进军 。扶义，仗义。 ，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僄僄悍，今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成阳      道：取道。成阳：即城阳。 ，与杠里秦军夹壁      杠里：秦县名。县治在今山东鄄城东南。夹壁：对垒。 ，破秦二军。楚军出兵击王离      楚军出兵击王离：指项羽的巨鹿之战。 ，大破之 。    

沛公引兵西，过高阳      高阳：古邑名，在今河南杞县西南。 。郦食其为监门      郦食(yī)其(jī)：刘邦的谋士和说客。事详《郦生陆贾列传》。监门：即监门吏，秦代基层役吏。 ，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人长者。”乃求见说沛公。沛公方踞床      踞床：坐在床上。床，类似板凳一类的坐具。  ，使两女子洗足。郦生不拜，长揖      长揖(yī)：深深地拱手行礼。 ，曰：“足下     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      摄衣谢之：整顿一下衣服，向郦生表示歉意。 ，延上坐。食其 说沛公袭陈留，得秦积粟。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郦商      郦商：郦食其之弟。事详《樊郦滕灌列传》。 为将，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      开封：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开封市南。 ，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      白马：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旧滑县城东。 ，又战曲遇东      曲遇：古邑名，在今河南中牟县境内。 ，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      荥阳：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荥阳市东北。 ，二世使使者斩以徇      徇(xùn)：示众。 。南攻颍阳      颍阳：秦县名，县治在今河南许昌西南 。按，《汉书·高帝纪》作“南攻颍川”。颍阳为颍川郡属县。 ，屠之。因张良略韩地轘辕      轘辕：关名，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南頧辕山中。 。    

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于赵矣。    

初，项羽与宋义北救赵，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侯皆附。    

 HT5K  (以上写刘邦与项羽分兵击秦，刘邦战河南，项羽战河北。)    

 HT5SS  及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以为诈，乃用张良计，使郦生、陆贾      郦生：即郦食其。陆贾：刘邦谋士，与郦生同传。 往说秦将，啖以利      啖(dǎn)以利：诱之以利。啖，以食喂人。 ，因袭攻武关      武关：关名，在今陕西丹凤县东南。 ，破之。又与秦军战于蓝田      蓝田：秦县名，即今陕西蓝田县。 南，益张疑兵旗帜，诸所过毋得掠卤      卤：同掳。 ，秦人熹，秦军解      解：用懈。 ，因大破之。又战其北，大破之。乘胜，遂破之。    

汉元年十月      汉元年十月：公元前206年，刘邦为汉王，为汉纪年之始。十月，阴历十月。 ，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      霸上：即白鹿原，在今陕西西安东南。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      系颈以组：用丝带系着脖子。这是亡国的国君向别人投降时表示服罪的样子。组，丝条。 ，封皇帝玺符节      玺：天子印。符：铜质虎符，命将时所用。节：竹节状物，上加旄饰，使者持以为信物。 ，降轵道      轵(zhǐ)道：即轵道亭，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北。 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乃以秦王属吏      属吏：交给司法官员看管。 ，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召诸县父老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      偶语者弃市：几个人在一起相对聚谈的，就处死。偶语，相对而语。弃市，斩于市曹。 。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伤人及盗抵罪：伤害人及盗窃财物的要按情节轻重判罪。 。余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      皆案堵如故：各安其位，一切如故。案堵，即安堵，没有变动。 。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      待诸侯至而定约束：等各路诸侯的军队来到，再决定如何处置。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HTK  (以上写沛公入关，约法三章，深得秦民拥护，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HTF   JY  ——节选自《史记·高祖本纪》    

    【译文】   HT  汉高祖出生在沛县丰邑中阳里村，姓刘，表字季。    

高祖的长相，高鼻梁，额骨突起像龙头，长着漂亮的胡须，左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他个性宽厚爱人，喜欢施舍，性情豁达简易。一向有宏达大度，不肯从事家人的生产劳动。等到成年，试做小吏，担任泗水亭长。    

高祖曾经服徭役到咸阳，遇上秦始皇出巡，允许百姓观瞻，高祖感慨地叹息说：“啊!大丈夫应当这样呀!”    

 单父人吕公是沛县县令的好友，逃避仇家到沛令家客居，因而搬家到沛。沛县中的豪杰官吏，听说县令有贵客，都前往拜贺。萧何担任主持，主管接收礼品，传言宾客说：“送礼不满一千钱的，请坐在堂下。”高祖担任亭长，一向看不起这班官吏，就假写了一张名帖说：“贺钱一万!”其实没拿一个钱。名帖递进去，吕公大惊，起身到大门前迎接刘邦。吕公喜好给人看相，见到高祖的形象面貌，十分敬重他，引他入座。萧何说：“刘季向来说大话，很少能干成事。”高祖趁机轻侮那班客人，于是坐在上座，毫不客气。酒宴将要结束，吕公用目光示意一定要他留下。高祖一直等到酒散，剩下最后一个人。吕公说：“我年轻时就喜好给人相面，相过面的人太多了，没有像您这样的相貌，希望您多多自爱。我有亲生女，愿意给您做执箕帚的使女。”酒宴罢后，吕媪对吕公生气地说：“您平常总认为 此女不平凡，应该嫁给贵人。沛县县令与您交情好，求娶她您不给，为何自己胡乱许给刘季?”吕公说：“这不是你们女流之辈所能知道的。”终于嫁给刘季。吕公的女儿就是吕后，生了孝惠帝和鲁元公主。    

高祖担任亭长时，为县令送刑徒到郦山，许多刑徒沿途逃亡。他估计到达目的地时会全都跑光，便在走到丰西的湖边时，停下来招呼大家休息饮酒，夜间就解开绳子，放所送刑徒都离开，说道：“你们大家都走吧，我也从此逃亡了!”刑徒中有十多个壮士愿意跟从他。高祖带着醉意，夜间走在湖边小路上，命令一人在前面开路。前行者回来报告说：“前面有一条大蛇挡住去路，请求拐头回去。”高祖酒还没醒，说：“壮士前行，有什么可怕的!”就上前拔剑击斩了大蛇，大蛇于是分为两半，路径开通。走了几里路后，酒意上来了，就卧倒在地。后面的人来到斩蛇的地方，有一个老妇人在黑夜中哭泣，有人问：“为什么哭呀?”老妇说：“有人杀了我的儿子，故而哭泣。”问道：“老婆婆的儿子为何被杀?”老妇说：“我的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变化为蛇，挡住了路。现今被赤帝的儿子斩杀了，故而哭泣。”大家都认为老妇人话语不真实，想要惩罚她。老妇人却忽然不见了。后面的人赶到，高祖酒醒了，大伙把刚才的事告诉了高祖。高祖心中暗暗高兴，自命不凡。诸位跟从的人日益敬畏他。    

秦始皇帝常说：“东南有天子的气象。”因此就巡游东方来压制它。高祖便怀疑与自己有关，逃亡藏匿，隐蔽在芒山、砀山一带深山大泽间。吕后和人一起去找他，经常能找到。高祖奇怪，便问她。吕后说：“您所居住的上方常有云气，故而跟着前往，便能经常找到。”高祖心中高兴。沛中子弟有听闻此事的，大多想依附他。    

秦二世元年秋天，陈胜等人在蕲县起兵，到陈县后自立为王，号称“张楚”。各郡县大都杀死当地官吏来响应陈涉。沛县县令害怕，想以沛县来响应陈涉。狱掾曹参、主吏萧何就向他建议说：“您身为秦朝官吏，现在想背叛它，率领沛县子弟，恐怕大家不会听从。希望您召回逃亡在外的人，可以得到数百人，利用他们挟持县里的民众，大家不敢不听从。”就派樊哙去召回刘季，这时，刘季的部属已有几百人了。    

这时，樊哙跟刘季回来。沛县县令后悔了，恐怕刘季有变故，就关闭城门，严加防守，想要诛杀萧何、曹参。萧、曹二人恐惧，翻过城墙来投靠刘季。刘季就用帛写了一封信射上城去，对沛县父老说：“天下被秦所苦已经很久了。现今父老们虽为沛县的县令守城，但各地诸侯共同起兵，沛县如今将要被屠城。沛县百姓现在一起来诛杀县令，选择子弟中可以充当头领的人拥立他，来响应诸侯，那么大家的家室便可以保全完好了。不然的话，父子都要被屠杀，太不值得了。”父老们就率领子弟一起杀了沛县县令，打开城门迎接刘季，想请他做沛县县令。刘季说：“天下当今大乱，诸侯纷纷起兵，如今选择将领不当，就会一败涂地。我并非爱惜自己的性命，恐怕能力微薄，不能保全父老兄弟。这是件大事，希望大家再商议，推选可以胜任的人。”萧何、曹参等人都是文笔小吏，看重自身，恐怕大事不成，以后要被秦绝灭种族，所以都尽力推举刘季。诸位父老都说：“平时我们就听闻刘季您众多的奇闻逸事，应当显贵，而且我们占卜此事，没有比刘季更吉利的了。”尽管刘季几次推让，众人没有敢担当的，就拥立刘季为沛公。在沛县衙门祭祀黄帝、蚩尤，并且杀牲畜祭战鼓，旗帜都用赤色。由于刘季所杀的大蛇是白帝的儿子，杀蛇的是赤帝的儿子，因而崇尚赤色。这时年少豪侠的县吏如萧何、曹参、樊哙等人都为他召集沛县的青年子弟二三千人，攻打胡陵、方与，回军驻守丰邑。    

秦二世二年，陈涉的将军周章西进到戏水，兵败而还。燕、赵、齐、魏都自立为王。项氏在吴县起兵。    

项梁渡过长江进入薛邑。沛公听说项梁在薛地，带一百多随从骑兵去拜见项梁。项梁增拨给沛公五千兵卒和十五名大夫级的将官。沛公回来后，领兵攻打丰邑。    

跟从项梁一个多月，项羽攻下襄城回来。项梁把将领们都召集到薛县。听说陈王确实已死，因而立楚国的后代怀王的孙子熊心为楚怀王，在盱台建都。项梁号称武信君。过了几个月，向北攻打亢父，援救东阿，攻破秦军。齐军回归本国，楚军独自追击秦兵，派沛公、项羽另外攻打城阳，屠灭全城。驻军濮阳东面，和秦军交战，攻破秦军。    

秦军重新振作，驻守濮阳，这里四面环水。楚军离去而攻打定陶，定陶没有攻下。沛公和项羽向西攻城略地到达雍丘城下，和秦军交战，大破秦军，斩杀李由。回军进攻外黄，外黄没有攻下。    

项梁连破秦军，流露出骄傲的神色。宋义劝谏，不听从。秦增援章邯的军队，夜晚，为了不出声响，兵士们都口衔小木棍偷袭项梁的军队，在定陶大破楚军，项梁战死。沛公和项羽正在攻打陈留，听闻项梁战死，率军和吕将军一起东撤。吕臣驻军彭城东面，项羽驻军西面，沛公驻扎在砀县。    

章邯攻破项梁的军队后，认为楚地的兵力不足担忧了，就渡过黄河，向北进攻赵国，大破赵军。在这个时候，赵歇为赵王，秦将王离率军将他围困在巨鹿城中，这就是所称的“河北之军”。    

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的军队大败，恐惧，从盱台迁都到彭城，把吕臣、项羽的军队合并起来亲自率领。任命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统率砀郡的军队；封项羽为长安侯，号称鲁公；吕臣为司徒，他的父亲吕青为令尹。    

赵国多次请求救援，怀王就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上援救赵军。命令沛公西进攻城略地，向关中进军。怀王和诸位将领约定：谁先进兵平定关中 ，就做关中王。    

这时候，秦军强大，经常乘胜追击败军，诸将没人认为先行进兵关中有什么好处。唯独项羽怨恨秦攻破项梁军，便奋勇向前，愿意和沛公一道西进入关。怀王的众多老将都说：“项羽为人勇猛凶残。项羽曾攻下襄城，襄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都活埋了。他所经过的众多地方无不遭到残酷毁灭。况且楚兵多次进攻，以前的陈王、项梁都失败了。不如派宽厚长者以正义为号召而西进，对秦的父老兄弟讲明道理。秦的父老兄弟受秦王的苦很久了。现今果真得到宽厚长者前往，不施暴虐，应该可以攻下。而今项羽凶暴剽悍，不可派他去。唯独沛公一向是宽厚的长者，可以派遣。”最终没有答应项羽，而派沛公西进攻城略地，收集陈王、项梁的散兵，便取道砀郡到城阳，和驻在杠里的秦军对垒，击败了秦的两支部队。楚军出兵攻击王离的军队，大破秦军。    

沛公率军西进，经过高阳，郦食其担任高阳的监门，说：“诸将经过此地的很多，我看沛公是大人长者。”就求见游说沛公。沛公正坐在凳上，让两个女子为她洗脚。郦生不跪拜，深深做了个指揖，说：“足下一定想诛灭无道的秦朝，便不应当坐着接见长者。”这时沛公起来，整理好衣服向郦生道歉，请他上首坐下。郦食其劝说沛公袭击陈留，得到秦军的存粮。就封郦食其为广野君，任命郦商为将军，统率陈留的军队，与他一起攻打开封，开封没有攻下。向西进军，和秦将杨熊在白马交战，又在曲遇东面打了一仗，大破秦军。杨熊败逃到荥阳，二世派使者杀了他来示众。向南攻取颍阳，屠杀全城。靠张良的协助攻占了韩地。    

这时，秦将章邯已经在赵地率军投降了项羽。    

当初，项羽和宋义北上救援赵国，等到项羽杀了宋义，代替他为上将军，诸位将领黥布等都归属项羽；大破秦将王离的军队，收降章邯后，诸侯都归附他。    

赵高杀了秦二世，派人来联系，想约定分割关中称王。沛公认为是个阴谋，就用张良的计谋，派郦生、陆贾前去游说秦将，诱之以利益，因此袭击攻下武关，大破秦军。又和秦军在蓝田南面交战，多设疑兵，多树旗帜，迷惑秦军，并命令所过之处不得掳掠，秦人很高兴。秦军纷纷瓦解，乘机大破秦军。又在蓝田北面大战，大破秦军。乘着胜利，彻底打败秦军。    

汉王元年的十月，沛公的军队先于各路诸侯到达霸上。秦王子婴乘着白色丧车、驾着白马，用丝带系颈，手捧着皇帝的玉玺符节，在轵道旁投降。诸将有的提出诛杀秦王，沛公说：“当初楚怀王派我来，本来 就因为我能宽容，并且人家已经投降服从，又杀他，不吉利。”就把秦王交给司法官吏。于是西入咸阳。想在秦宫中住下休息，樊哙、张良劝阻他，就封存秦的贵重宝器财物和府库，率军回到霸上。召见各县的父老豪杰说：“父老们被秦的严刑酷法所苦很久了，诽谤的人要灭族，相聚议论的要斩于街市。我和诸侯约定，谁先进入关中谁为关中王，我应当在关中称王。和父老们约法三章：杀人者处以死刑，伤人和抢劫者依法判罪。我全部废除秦的法律，诸位官吏百姓都像过去一样各安其位。我所以来这里是为父老们除害，并非是来侵害暴虐的，不要害怕!而且我之所以回军霸上，为了等待各路诸侯来到再决定大家共同遵守的规约。”就派人和秦朝官吏在各县乡邑巡行，向百姓宣告说明这个意思。秦人十分高兴，争着送牛、羊、酒食慰劳军士。沛公又推让不接受，说：“仓库的粮食很多，并不缺乏，不想劳费大家。”百姓们更加高兴，唯恐沛公不当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