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①阳人：在今河南伊川县东南。②成皋：即虎牢关，故城在今河南荥阳西北之汜水镇。巩：故城在今河南巩义市西南。③三川郡：汉更名河南郡，郡治洛阳，因境内有河、洛、伊三川而得名。④高都：在今山西晋城市东北。汲：即今河南汲县。⑤榆次：在今山西榆次县。新城：在今山西朔县西南。狼孟：在今山西阳曲县东北二十六里。⑥无忌率五国兵击秦：此为东方六国第三次合纵攻秦。无忌即信陵君，为纵约长。五国为燕、赵、韩、魏、楚。⑦秦却于河外：秦军败退到了河外，指山西永济河曲之南地区，即河南灵宝至陕西华阴等地。

太史公曰：秦之先为嬴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①，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黄氏、江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然秦以其先造父封赵城，为赵氏②。

【注释】①以国为姓：上古时，部落，即族为姓，部落分支为氏。战国以后，姓与氏逐渐混合为一。《史记》载事多混姓氏为一。这里以国为姓，其实氏也。②造父封赵城，为赵氏：造父，周穆王时人，为周穆王御车有功封赵城，即战国时赵国始祖。赵氏与秦氏共祖，秦为姓，赵为氏。商末有蜚廉，生二子，长曰恶来，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这里的意思是说，秦与赵为同祖异姓之国。

【语译】

秦人的祖先，是颛顼帝的后代子孙叫女修。女修纺织时，燕子落下鸟蛋，女修吞了它，生了儿子大业。大业娶了少典的女儿叫女华，女华生了大费，和禹一起平治水土。治平之后，舜帝赐给禹黑色的玉圭。禹拜受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成功的，也是大费辅助有功。”舜帝说：“费呀!你协助禹成就功业，我赐你黑色的旌旗。你的后代将会繁衍昌盛。”舜帝把姚姓的姑娘嫁给了他。大费叩拜领受，辅佐舜养育驯服鸟兽，鸟兽大多很驯服。这就是柏翳，舜赐他姓嬴。

大费生子二人，一个叫大廉，实际上就是鸟俗氏；一个叫若木，实际上就是费氏。费氏的玄孙叫费昌，后代有的在中国，有的在夷狄。费昌在夏桀时期，离开夏投奔到商，为汤王驾车，在鸣条打败了夏桀。大廉的玄孙叫孟戏、中衍，中衍以鸟纹身，有人向帝大戊推荐中衍赶车，太戊帝听说后就占卜是否让中衍驾车，结果很吉利。于是就招他来赶车，而且把女儿嫁给他为妻。从帝太戊以后，中衍的后代，每代都有立功的人，辅佐殷国，因此嬴姓大多显贵，于是就成为诸侯。

中衍的玄孙叫中潏，住在西戎，保卫着西部的边疆。生了儿子蜚廉，蜚廉又生儿子恶来。恶来力气很大，蜚廉善于行走。父子都凭才能力气，侍奉殷纣王。周武王讨伐纣王，把恶来一起杀了。当时蜚廉为纣王出使北方，回来后纣王已死，无所归报，便在霍太山上筑祭坛祭奠纣王，并报告完成使命的情况。蜚廉在山上筑坛时获得一个石棺，上刻铭文说：“上帝命令你处父不要参与殷朝的叛乱，赐给你石棺来光耀你的氏族。”蜚廉死后，就葬在霍太山。蜚廉还有个儿子叫季胜。季胜生子孟增。孟得到周成王的宠信，他就是宅皋狼，居住在皋狼。皋狼生子衡父，衡父生子造父，造父因为善于驾车而被周穆王宠信，得到赤骥、温骊、骅骝、騄耳等驷马驾驶的车子，载着周穆王去西方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穆王驾车，长驱回归周都，一日飞行千里，得以解救叛乱。穆王把赵城封给造父，造父的家族从此为赵氏。自蜚廉生季胜，往下五代而至造父，这才分居到赵城。赵衰就是他的后代。恶来革这人是蜚廉的儿子，早早就死了。有个儿子叫女防，女防生子旁皋，旁皋生子太几，太几生子大骆，大骆生非子。依靠造父的受宠，大家都蒙恩居住在赵城，姓赵氏。

非子居住在犬丘，喜欢马和牲畜，善于喂养，繁殖很快。犬丘的人把他推荐给周孝王，孝王召他到汧水和渭水之间主管养马，马匹繁殖生长得很快。孝王想让非子成为大骆的正宗继承人。申侯的女儿是大骆的妻子，生的儿子成为嫡子。申侯对孝王说：“以前我的祖先是郦山的女儿，作为戎族胥轩的妻子，生子中潏，因为亲戚的缘故归顺周朝，保卫西部边疆。西部边境因为他的缘故而和睦。现今我又一次和大骆结亲，生了嫡子成。申和骆再次结亲，西戎都归服，因此得以称王。希望王好自为。”这时孝王说：“从前伯翳为舜帝主管畜牧，繁殖得很好，因此有封土，赐他嬴姓。现今他的后代也为我养马，我分给他土地作为附属国吧!”于是以秦邑封非子，让他重新延续嬴氏的祭祀，称作秦嬴。孝王也不废去申侯的女儿生的儿子作为大骆嫡子的权利，来安抚西戎。

秦嬴生子秦侯。秦侯在位十年死去，生子公伯。公伯在位三年死去，生子秦仲。

秦仲在位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有的叛变厉王。西戎反叛周王室，灭了犬丘的大骆一族。周宣王继位，就任命秦仲为大夫，讨伐西戎，西戎杀了秦仲。秦仲在位二十三年时死于西戎。秦仲有五个儿子。其中长子为庄公。周宣王就命庄公兄弟五人领兵七千人，前去讨伐西戎，攻破西戎。于是重新给予秦仲后代原有土地以及先前大骆的土地，包括犬丘一并拥有，任命为西垂大夫。

(以上为第一段，写西周以前秦嬴氏先公世系，从伯翳佐禹到庄公助周王室伐戎，秦嬴氏在西方兴起。)

庄公居住在其故地西犬丘，生子三人。长子叫世父。世父说：“西戎杀了我祖父秦仲，我不杀戎王就不敢进城安居。”于是带兵攻打西戎。把王位继承权让给他弟弟襄公。襄公成为太子。庄公在位四十四年后死去，太子襄公继位。襄公元年，把妹妹缪嬴嫁给丰王为妻子。襄公二年，西戎进攻犬丘，世父攻击他们，被戎人俘虏。一年多后，才又送回世父。七年的春天，周幽王宠信褒姒而废掉太子。立褒姒的儿子为嫡子。周幽王多次戏举烽火欺骗诸侯，诸侯背叛了他。西戎犬戎和申侯攻伐周国，在郦山下杀了幽王。而秦襄公率兵救援周朝，作战很出力，有功劳。周为了躲避犬戎的祸乱，东迁到洛邑，襄公率兵护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赏赐给他岐山以西的土地。说：“犬戎不讲道义，侵占掠夺我岐山丰水地区，秦人能打败并驱逐犬戎，就可以有这片土地。”周平王与襄公立下誓言，给他封地和爵位。襄公从此开始成为诸侯国，和诸侯通使，行用聘享的礼节，又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三头在西畤建祠祭祀上帝。十二年，襄公讨伐西戎而到达岐山时死去，生子为文公。

文公元年，居住在西垂宫。三年，文公率兵七百人向东狩猎，四年到达汧水、渭水交汇地。说：“从前周封赐我祖先秦嬴居住在此地，后来终于成为诸侯。”就占卜是否住在这里。占卜结果很吉祥，就在此营造城邑。十年，开始建鄜畤、用三牢的礼仪祭祀。十三年，开始有史官来记录大事，民众大多得到教化。十六年，文公派兵攻打犬戎，犬戎兵败逃走。这时文公就聚集周的遗民归自己所有。土地扩大到岐山。岐山以东献给了周王室。十九年，在陈仓获得神奇的宝鸡。二十年，法律始有诛三族的罪。二十七年，砍伐南山的大梓树，树断处生出一条大青牛走入丰水中。四十八年，文公太子逝世，赐给谥号为竫公。竫公的长子为太子，这就是文公的孙子。五十年，文公逝世，埋葬西山，竫公的儿子继位，这就是宁公。

宁公二年，迁徙居住在平阳。派兵伐荡社。三年，和亳人作战，亳王逃奔于戎，于是扫灭荡社。四年，鲁国公子翚杀了他的国君隐公。十二年讨伐荡氏，夺取了它。宁公出生十岁登位，在位十二年去世，埋葬在西山。宁公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武公为太子。武公和弟弟德公为同母所生，都是鲁姬的儿子。鲁姬还生有一个儿子，叫出子。宁公去世。大庶长弗忌、威垒、三父废掉太子而立出子为国君。出子六年，三父等人又派人谋杀了出子。出子出生五岁登位，在位六年去世。三父等于是重新拥立故太子武公。

武公元年，讨伐彭戏氏，到达华山脚下，居住在平阳的封宫。三年，诛杀了三父等人，并且诛杀了他们的三族，因为他们谋杀了出子。郑国的高渠眯杀了他的国君昭公。十年，讨伐邽，冀戎，开始在这里设立县。十一年，开始在杜、郑设立县，灭了小虢。

十三年，齐人管至父、连称等人杀了他们的国君襄公而立公孙无知。晋国攻灭霍国、魏国和耿国。齐国的雍廪杀了公孙无知、管至父等人，而拥立齐桓公。齐晋成为强国。

十九年，晋国的曲沃开始做了晋侯。齐桓公在鄄会盟称霸。

二十年，武公去世，埋葬在雍地平阳。开始用人来殉葬，陪葬的人有六十六人。武公有一个儿子名叫白。白没有继位，分封在平阳。立武公的弟弟德公。

德公元年，开始居住在雍城大郑宫。用牺牲牛羊猪各三百在鄜畤祭祀。占卜是否居住在雍地，结果说这样做以后子孙可以在黄河饮马。梁伯、芮伯前来朝见。二年，开始规定“三伏”的节气，把狗肉张挂在四门以清除暑气。德公三十三岁继位，在位二年后去世。德公有子三人。长子是宣公，次子是成公，三子是穆公。长子宣公继位。

宣公元年，卫国、燕国攻周，赶走惠王，立王子。三年，郑伯、虢叔又杀了王子而迎接惠王。四年，建筑密畤作祭祀。与晋在河阳作战，战胜了晋。十二年，宣公去世。有九个儿子都不得继位，而立了他的弟弟成公。

成公元年，梁伯、芮伯来朝见。齐桓公攻伐山戎，驻军在孤竹。

成公在位四年去世，有子七人都没有继立，而立了他的弟弟穆公。

穆公任好元年，自己率兵攻伐茅津，战胜了它。四年，从晋国迎娶妻子，是晋国太子申生的姐姐。这一年，齐桓公讨伐楚国，到达邵陵。

五年，晋献公攻灭虞、虢二国，俘虏虞的国君和他的大夫百里奚。这是因为用白玉和宝马贿赂虞国借道的结果。晋国俘虏了百里奚后，把他作为秦穆公夫人的陪嫁奴仆送给秦。百里奚逃离秦，来到宛，被楚国的乡下人抓获。穆公听说百里奚很贤能，想要重金赎回他，恐怕楚人不给，就派人对楚人说：“我的陪嫁奴仆在贵国，请求用五张黑羊皮赎回他。”楚人于是同意把百里奚给秦国。这个时候百里奚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了。穆公为他松绑，和他讨论国事。百里奚辞谢说：“我是亡国的臣子，如何值得询问?”穆公说：“虞君不任用您，故而亡国，并非您的罪过。”穆公坚持询问他，谈了三天，穆公大为高兴，授予他处理国政，号称“五羖大夫”。百里奚推让说：“我比不上我的朋友蹇叔，蹇叔贤明而世人不了解他。我曾经在齐国游历陷入困境，并且向地人乞食，蹇叔收留了我。我曾打算侍奉齐君公孙无知，蹇叔制止了我。我得以摆脱齐国的祸难。于是到了周。周王子颓喜好牛，我就用养牛术来求见他。等到颓想要任用我时，蹇叔又制止我，我离开了周，得以不被诛杀。侍奉虞君时，蹇叔制止我。我知道虞君不会重用我，我内心贪恋私利和爵禄，便暂且留下。两次听他的话得以脱险，一次不听从，就遇上虞君的亡国之难；因为这个我知道他的贤能。”于是穆公派人用重金迎接蹇叔，封他为上大夫。

这年秋天，穆公亲自率军攻伐晋国，在河曲交战。晋国的郦姬作乱。太子申生死在新城，重耳和夷吾出逃。

九年，齐桓公在葵丘与诸侯会盟。

晋献公去世。立骊姬的儿子奚齐，他的臣子里克杀了奚齐。荀息立了卓子。里克又杀了卓子和荀息。夷吾派人请求秦国帮助他回国。这时穆公答应了他。派百里奚率兵护送夷吾。夷吾说：“如果能得以继位，愿割让晋的河西八个城邑给秦。”当夷吾回到晋国登位之后，就派丕郑向秦谢罪，违背约定不给河西八城，而且杀了里克。丕郑听说这件事很恐惧，因此和穆公商议说：“晋人原本不想立夷吾，其实想立重耳，今天违背与秦的约定并杀里克，都是吕甥和郤芮的建议。希望您用重利把吕甥、郤芮迅速召来，吕、郤一来到秦国，那么改送重耳回国就容易了。”穆公同意了，派人送丕郑回去，召唤吕甥和郤芮。吕、郤怀疑丕郑有阴谋，就建议夷吾杀了丕郑。丕郑的儿子丕豹奔逃到秦国，游说秦穆公说：“晋君无道，百姓不亲近，可以讨伐了。”穆公说：“百姓如果真的不拥护晋君，为什么他还能诛杀大臣?能诛杀他的大臣，这说明君臣还是协调的。”秦穆公不听从他的建议，却暗中重用丕豹。

十二年，齐国的管仲，隰朋死去。

晋国大旱，来向秦国借粮食。丕豹劝说穆公不要给，利用饥荒去攻击晋国。穆公问公孙支，公孙支说：“饥年和丰年是交替出现的事，不可不给。”问百里奚。百里奚说：“夷吾得罪了你，他的百姓有何罪过?”穆公采纳了百里奚和公孙支的意见，最终给晋国借了粮。用车船水路转运，从雍城到绛城络绎不绝。

十四年，秦国饥荒，向晋国借粮。晋君和群臣商议此事，虢射说：“利用他们饥荒去攻打，可以取得大成功。”晋君听了他的意见。十五年，兴兵攻打秦国。穆公发兵抵抗，任用丕豹为大将，亲自前往迎战。九月壬戌日，与晋惠公夷吾在韩原会战。晋君脱离了他的大部队，和秦军争夺战机，回去时战马陷入泥中，穆公和部下纵马追击他，没有抓到晋君，反而被晋军围困。晋军攻击穆公，穆公受了伤。这时曾在岐山偷吃良马的那三百人奔驰冲杀晋军，晋军解围撤走，于是穆公脱险，反而生擒了晋君。当初穆公走失了好马，岐下的乡下人共同抓住并且吃了它，一共有三百人，官吏追捕到他们，要依法惩治。穆公说：“君子不能以牲畜而伤害人，我听说吃马肉如果不喝酒，会使人生病。”就赐给酒喝并且赦免了他们。三百人听说秦迎击晋军，都请求跟从，正好看见秦穆公被困，就都奋勇杀敌，冒死冲锋，报答盗吃马肉被赦的恩德。于是穆公俘虏晋君得胜班师，传令全国说：“大家斋戒沐浴而宿，我准备杀晋君夷吾祭祀上帝。”周天子听闻此事说“晋是我同姓之国”，以此为晋君求情。夷吾的姐姐便是穆公夫人，夫人听说此事，就穿着丧服光着脚来见穆公说：“我不能拯救自己的兄弟，还穿丧服来玷污您的命令。”穆公说：“我获得晋君当作一件大功，现今却是天子来求情，惹得夫人为之忧伤。”于是和晋君订立盟约，答应让他回国，还把晋君请到上等馆舍里居住，而且供给丰盛的宴席。十一月，送夷吾回国，夷吾献出河西土地，派太子圉到秦国作人质。秦国把同宗女嫁给了圉。这时秦地东边已到达黄河。

十八年，齐桓公去世。二十一年，秦灭掉梁国、芮国。

二十二年，晋国公子圉听说晋君病了，说：“梁国是我舅家，秦国却灭了它。我的弟兄很多，如果晋君百年之后，秦国一定会留我，而晋国会轻视我，就要另外拥立其他公子。”子圉就逃亡回到晋国。二十三年，晋惠公去世，子圉继立为晋君。秦怒恨圉逃离秦国，就从楚国迎来晋公子重耳，并把子圉先前的妻子嫁给他。重耳开始谢绝，后来就接受了。穆公更加礼遇厚待重耳。二十四年春天，秦派人告诉晋国大臣，要送重耳回国，晋国同意了。这时穆公派人护送重耳回国。二月，重耳立为晋君，这就是晋文公。文公派人杀了子圉。子圉就是晋怀公。

这年秋天，周襄王的弟弟叔带依靠翟人讨伐襄王，襄王逃出居于郑国。二十五年，周王派人向晋国、秦国通报发生祸乱。秦穆公带兵协助晋文公护送襄王回周，杀了他的弟弟叔带。二十八年，晋文公在城濮之战中打败楚国。三十年穆公协助晋文公围攻郑国。郑国派人对穆公说：“灭亡郑国会加强晋国的力量，对晋国而言是得利了，对秦国并没有好处。晋国强大，也是秦的忧患呀!”穆公就罢兵回国，晋国也罢兵了。三十二年冬天，晋文公去世。

郑国有人向秦国出卖郑国说：“我主管郑的城门，郑国可以偷袭。”穆公求问于蹇叔和百里奚，回答说：“经过几个国家和上千里路去袭击别人，很少有获得利益的。而且有人出卖郑国，怎知我国就没有人把我们的情况告诉郑国的人呢?这样做不可以。”穆公说：“你们不知其中原委，我已经决定了。”就发兵派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蹇叔的儿子西乞术以及白乙丙率领出征。出发那天，百里奚、蹇叔两人对着军队大哭。穆公听闻，大怒说：“我发兵而你们哭泣，败坏了军队的士气，这是什么居心?”两位老人说：“臣子不敢败坏士气，可是军队出发，我们的儿子一起前往。我们老了，他们迟回来的话，恐不能相见，因而哭泣。”二老退下，对其子说：“你们军队将要失败，一定在殽山的峡谷。”三十三年春，秦军东进，经晋国，路过周都的北门。周国王孙满说：“秦军对天子无礼，不失败还待何时!”秦兵到达滑国，郑国做生意的商人弦高，带着十二头牛准备贩卖到周国，看见秦兵，恐怕被杀或做了俘虏，因而献上牛说：“听说大国准备灭亡郑国，郑君严谨地修理防御准备，派臣子送十二头牛来慰劳犒赏军士。”秦国的三位将军相互商议说：“准备偷袭郑国，郑国现已知觉此事，去了也是没有结果的。”于是回军，顺手牵羊灭了滑国。滑国是晋国的边境城邑。

这个时候，正当晋文公去世尚未下葬。太子襄公发怒说：“秦欺侮我一个孤儿，借丧来灭了我们的滑邑!”于是就穿着黑色的丧服，派兵在殽谷拦击秦军，发动攻击，大破了秦军，没有一个人得以逃脱，俘虏了秦的三位将军归来。文公的夫人是秦宗室的女儿，为秦被俘的三位将军求情说：“穆公怨恨这三个人，恨之入骨，希望让这三个人回去，让秦国国君亲手烹杀他们以为快事。”晋君答应了，放还了三位将领。三将回到秦都，秦穆公穿着丧服在郊外迎接。对三人哭着说：“我不听百里奚和蹇叔的话使你们三人受辱，你们三人有什么罪过呢?你们都要一心一意报仇雪耻，不要懈怠。”于是就恢复了三人原有的官职，更加亲近厚待他们。

三十四年，楚太子商臣杀了他的父亲成王，继承王位。

穆公这时再次派孟明视等率兵伐晋，在彭衙交战，秦军战事不利，收兵回归。

戎王派由余出使秦国。由余祖先是晋国人，逃亡到戎地，能够说晋地的方言。戎王听闻秦穆公贤能，因此派由余来观察秦国情况。秦穆公把宫室、资财展示给他看。由余说：“使用鬼神得到这些，那么就劳累鬼神了。使用人力得到这些，就使人民辛苦了。”穆公很惊奇，问他说：“中国用诗书礼乐和法度作为治世的方法，然而尚且时时纷乱。而今戎夷没有这些，用什么来治理，不是很困难吗?”由余笑着说：“这就是中国纷乱的缘由。自从最高圣人黄帝创立了礼乐法度，以身作则执行，仅仅达到小治局面。等到后世君主，日益骄奢纵淫，仗恃法度的权威，用来责斥督促臣下，刻剥下民，下民疲惫到极点，就怨恨君主不仁不义，上下互相之间争斗怨恨，进而相互夺权残杀，以至于断子绝孙，都是因为这类事呀!然而戎夷不是这样。在上之君用淳朴的德行对待他的臣民，臣民用忠信来侍奉他们的君长。管理一个国家的政事，如同管理一个人一样，治理得好却说不出原因，这才是真圣人的治世方法。”于是穆公退朝后问内史廖说：“我听闻邻国有圣人是敌国的忧患。现今由余有贤德，是我的祸害，该怎么办呢?”内史廖说：“戎王处于偏僻的地方，没有听过中原的声乐，你试着送给他一队女乐来扰乱他的心志；为由余请功，来疏远他们君臣关系；挽留由余不使他离开，来使他错过归期。戎王奇怪此事，必然怀疑由余。君臣间有了裂痕，就可获得由余了。而且戎王喜好了女乐，必然会懈怠政务。”穆公说：“好。”于是和由余盘膝同坐，同席吃饭之时亲密地互相推让同一个器皿的菜肴，把戎国的地形和兵力部署打听得一清二楚，而后派内史廖把二八一十六人的女乐队送给戎王。戎王接受了，非常喜欢这些，终年不送回。这时秦王才送由余回国。由余多次劝谏，戎王不听。穆公又多次为了离间暗中派人邀请由余。由余终于离开戎王而投降了秦国。缪公用厚待客人的礼节接待他，询问征伐戎王的事情。

三十六年，缪公更加厚待孟明视等人，派他们率兵伐晋，他们渡过黄河后就焚烧船只，大败晋兵，夺取了王官和鄗两座城，报复崤山之战的失败。晋人闭城而守，不敢出战。这时穆公就从茅津渡河，把崤之战中死去的将士的尸体收集埋葬，为他们发丧，哭了三天。穆公还在军中宣誓说：“士卒们呀!严肃恭听，不要喧哗，我把誓言告诉你们，古人有事与白发老人商议，就会没有过错。”为了申明自己没有听蹇叔、百里奚的意见，故而作了这一誓言，让后世的人都记着他的过失。君子听闻此事都为之垂泪说：“哎呀，秦穆公待人极其周到呀!终于得到了孟明视等人的死力取得了大胜利。”

三十七年，秦采用由余的计谋讨伐戎王，兼并了十二国家，开拓千里的土地，于是称霸西戎。天子派召公用金鼓来祝贺穆公。三十九年，穆公去世。埋葬在雍。随从殉葬的有一百七十七人，秦国的良臣子舆氏的三个兄弟叫奄息、仲行、鍼虎的也在殉死者行列之中。秦人哀悼此事，为他们作了《黄鸟》的诗来哀悼。君子说：“秦穆公扩大国土，增强国力，东方征服强晋，西方称霸戎夷，然而不能成为诸侯盟主也是应当的。死而离弃其民，还要把自己的贤臣带去陪葬。先王驾崩，尚且要遗留下好的德行和制度用来作后世的垂鉴和法则，何况夺取百姓所哀痛的好人和良臣呢?以此知道秦人不能重新东征了。”穆公有子四十四人，他的太子代立，这就是康公。

康公元年。去年穆公去世，晋襄公也去世。襄公的弟弟叫雍，秦的女子所生。当时住在秦国。晋国的赵盾想要立他为君，派随会来迎接雍，秦派兵护送到令狐。晋国改立了襄公的儿子，而且反击秦军，秦军战败，随会逃奔秦国。二年，秦国讨伐晋，取得武城，报复令狐战败之仇。四年，晋伐秦，获取少梁。六年，秦伐晋，获取羁马。在河曲会战，大败晋军。晋人担心随会在秦成为祸乱，就派魏雠馀伪装反叛，与随会合谋，用计得到随会，随会终于回到晋国。康公在位十二年去世，其子共公继位。

共公二年，晋国赵穿杀害了他的国君灵公。三年，楚庄王强大，向北进军到洛水，询问周朝九鼎的轻重。共公在位五年去世。其子桓公继位。

桓公三年，晋军打败秦军一位将领。十年，楚庄王征服郑国，向北推进，在黄河岸上战败晋军。正当此时，楚国称霸，召集诸侯参加会盟。二十四年，晋厉公刚刚继立，和秦桓公在黄河隔岸订立盟约。秦人回国后背弃盟约，与翟人合谋攻击晋国。二十六年，晋军率领诸侯讨伐秦国，秦军败退，晋军追击到泾水才撤军。桓公在位二十七年去世，其子景公继立。

景公四年，晋栾书弑杀其君厉公。十五年，秦救援郑国，在栎阳打败晋军。这时晋悼公为盟主。十八年，晋悼公强大，几次会聚诸侯，率领他们来讨伐秦国，打败了秦国。秦军逃去，晋军追击秦军，渡过泾水，直达棫林才收兵。二十七年，景公到晋国，与平公结盟，不久背叛盟约。三十六年，楚公子围弑杀楚君自立，这就是楚灵王。景公母亲的弟弟后子鍼受到宠信，景公母亲的弟弟富有，有人说他的坏话，他恐惧被诛杀，就逃奔到晋国。辎重车有千辆之多。晋平公说：“后子您富裕到如此地步，为何要自行逃亡?”回答说：“秦公无道，恐怕被诛杀，想要等到他去世以后再回去。”三十九年，楚灵王强大，在申地会盟诸侯，担任盟主。杀了齐大夫庆封。景公在位四十年去世，其子哀公继立。后子重新回到秦国。

哀公八年，楚公子弃疾弑杀灵王而自立，这就是平王。十年，楚平王来求娶秦女子为太子建的妻子。回到楚国，秦女貌美，平王便自己娶了她。十五年，楚平王打算诛杀太子建，建逃亡。伍子胥逃奔到吴国。晋国公室势力卑微，而六家卿大夫势力强大，专心在国内相互攻伐，因此秦晋两国长久没有交战。三十一年，吴王阖闾和伍子胥伐楚，楚王逃奔到随，吴王于是进入郢都。楚大夫申包胥来告急，七日不吃饭，日夜哭泣，这样秦才发兵车五百辆救楚，打败了吴军，吴军撤退，楚昭王才得以重新回到郢都。哀公在位三十六年去世。太子是夷公，夷公早死，不得继位，就立夷公的儿子，这就是惠公。

惠公元年，孔子担任鲁国的相国。五年，晋国卿大夫中行、范氏反叛晋国，晋派智氏、赵简子攻伐他们，范氏、中行氏逃亡到齐国。惠公在位十年去世，其子悼公继位。

悼公二年，齐大臣田乞弑杀其君孺子，立孺子的兄长阳生，这就是齐悼公。六年，吴打败齐军。齐人又弑杀了齐悼公，立其子简公。九年，晋定公和吴王夫君会盟，在黄池上争当盟主，终于吴王主持盟誓。吴国强大，欺凌中原之国。十二年，齐田常弑杀简公，立其弟平公，田常担任相国。十三年，楚灭陈国。秦悼公在位十四年去世，其子厉共公继立。

孔子在悼公十二年去世。

(以上为第二段，写春秋时期的秦国，从秦襄公始为诸侯到秦穆公霸西戎，秦已成为西方大国；秦向东发展，为晋所阻。)

厉共公二年，蜀人向秦进献财物。十六年秦人沿黄河挖掘壕沟。派兵二万攻伐大荔，夺取了大荔戎的王城。二十一年，开始在频阳设县。晋攻取武城。二十四年，晋国内乱，杀了智伯，将他的封国分给赵、韩、魏三家。二十五年，智开和他的从属逃奔秦国。三十三年，攻伐义渠，俘虏义渠王。三十四年，发生了日食。厉共公去世。其子躁公继立。

躁公二年，南郑反叛。十三年，义渠来攻伐，到达渭河之南。十四年，躁公去世，立他的弟弟，这就是怀公。

怀公四年，庶长晁与大臣围攻怀公，怀公自杀。怀公太子叫昭子，早死，大臣就立太子昭子的儿子，这就是灵公。灵公是怀公的孙子。

灵公六年，晋在少梁筑城，秦国攻伐晋国。十三年，在籍姑筑城。灵公去世，其子献公不能继立，立灵公的叔父悼子，这就是简公。简公是昭子的弟弟，怀公的儿子。

简公六年，下达命令官吏开始带剑。挖掘洛水，在重泉筑城。十六年去世，其子惠公继立。

惠公十二年，其子出子出生。十三年，攻伐蜀，获取南郑。惠公去世，出子继立。

出子二年，一个名叫改的庶长到河西迎接灵公之子献公来继位。献公杀了出子和他的母亲，将他们沉于深渊。秦因为过去几次改易君主，君臣间关系混乱，因而晋国重新强盛，夺取秦国河西地区。

献公元年，废除殉葬制度。二年，在栎阳筑城。四年正月庚寅日，孝公出生。十一年，周太史名儋见献公说：“周本来和秦国合而为一，后来才分开的，分开五百年后要重新合并，合并十七年后霸王出现。”十六年，桃树冬天开花。十八年，栎阳从天上落下金雨。二十一年，和晋在石门会战，斩首六万，天子送礼服来祝贺。二十三年，与晋在少梁会战，俘虏了他们的将领公孙痤。二十四年，献公去世，其子孝公继立，年龄已二十一岁。

孝公元年，黄河、华山以东有六个强国，齐威王、楚宣王、魏惠王、燕悼侯、韩哀侯、赵成侯和秦孝公并称。淮水、泗水之间有十多个小国。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从郑县沿洛河北上，直到上郡。楚从汉中与秦接界，南有巴郡，黔中。周室微弱，诸侯靠武力征伐，互相兼并。秦在偏僻的雍州，不参与中原诸侯的会盟，中原诸侯用对待夷翟之国的态度对待秦。孝公这时广施恩惠，赈济孤寡，招纳战士，宣明功令，以功论赏。下令全国说：“从前我祖先穆公在岐山雍城之间，修治德政，推行武功，向东平定晋的内乱，以黄河为两国的边界，向西称霸戎翟，土地扩展千里，天子封秦为西戎霸主，诸侯都来祝贺，为后世开创功业，十分远大美好。适逢以前厉公、躁公、简公、出子的不安定，国家内部有忧患，未能顾及外事，三晋攻夺了我先祖的河西地区，诸侯鄙视秦国，没有比这更大的耻辱了。献公即位，镇抚边境，迁都栎阳，并且想要东征，恢复穆公时期秦国占有的地区，修治穆公的法令。寡人思念先祖的愿望，常常心中悲痛。宾客群臣有能够献出奇计使秦国强大的我将给他高官，赏给他封邑。”这时就出兵向东围攻陕城，向西斩杀戎的獂王。

卫鞅听闻这个求贤的命令，便西行入秦，通过景监求见孝公。

二年，天子送来祭肉。

三年，卫鞅劝说孝公变更法令，修治刑法，对内提倡耕作，对外奖励作战有功的将士，孝公认为很好。甘龙、杜挚等不以为然，与卫鞅相互争论，最终采用卫鞅的变法建议，百姓感受到变法带来的劳苦，过了三年，百姓认为这样很方便。孝公就拜卫鞅为左庶长。他的事迹写在《商君列传》中。

七年，与魏惠王在杜平相会。八年，与魏在元里会战，有功绩。十年，卫鞅担任大良造，率兵围攻魏的安邑，使它投降了。十二年，兴建咸阳城，修筑公布法今的门阙。秦迁都咸阳。合并众多小乡聚，并集为大县，每县设一个县令。共有四十一县。开辟土地，废除阡陌。东边领地越过洛水。十四年，初次征收田赋。十九年，天子送来霸主称号。二十年，诸侯都来祝贺。秦派公子少官率领军队与诸侯在逢泽会盟，朝见天子。

二十一年，齐在马陵打败魏国。

二十二年，卫鞅攻击魏国，俘虏魏公子卬，封鞅为列侯，称作商君。

二十四年，与晋在雁门会战，俘虏晋将魏错。

孝公去世，其子惠文君继立。这年，诛杀卫鞅。卫鞅在秦国施行法治之初，法令不被遵行。太子违犯禁令，商鞅说：“法令不被遵行，在于贵族宗亲的干扰，君王您一定要推行法令，先要从太子开始。太子不可以判处黥刑，就对他的师傅处以黥刑。”因此法令大为通行，秦人得以治理。等到孝公去世，太子继立，宗室大多怨恨商鞅，商鞅逃亡，因而秦国上下认定他是反叛者，最终处以车裂之刑，并在国都巡行示众。

惠文君元年，楚、韩、赵和蜀人来朝见，二年，天子来祝贺。三年，惠文君举行成年的加冠礼。四年，天子送来祭祀文王、武王的胙肉。齐国和魏国称王。

五年，阴晋的人犀首任大良造。六年，魏国献出阴晋。阴晋更名为宁秦。七年，公子卬和魏交战，俘虏魏将龙贾，斩首八万人。八年，魏献河西地。九年，秦军渡过黄河，夺取汾阴、皮氏。与魏王在应城会盟。围攻焦城，使它投降。十年，张仪担任秦相，魏献出上郡十五县。十一年，在义渠置县。归还魏的焦城和曲沃。义渠君俯首称臣。把少梁改名为夏阳。十二年，初次进行腊祭。十三年四月戊午，魏国君称王，韩国君也称王。派张仪攻伐获取陕地，把陕地的人赶出使其归属魏国。

十四年改为元年。二年，张仪和齐、楚的大臣在啮桑会晤。三年，韩国和魏国的太子来朝见。张仪担任魏相。五年，秦王到北河巡游。七年，乐池为秦相。韩、赵、魏、燕、齐率领匈奴共同攻伐秦国。秦派庶长疾与东方联军在修鱼会战，俘虏其将申差，打败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八万二千人。八年，张仪再次担任秦相。九年，司马错伐蜀，攻灭蜀。讨伐并取得赵的中都、西阳。十年，韩太子苍来做人质。攻取韩的石章。打败赵将泥。攻取义渠的二十五座城邑。十一年，樗里疾攻打魏的焦城，使它投降。在岸门打败韩军，斩首万人，韩将犀首败走。公子通被封在蜀地。燕君让位给他的臣下子之。十二年，秦王和梁王在临晋会盟。庶长疾攻打赵国，俘虏赵的将军庄。张仪担任楚相。十三年，庶长章在丹阳攻击楚国，俘虏楚将屈匄，斩首八万人。又攻打楚的汉中地，夺取六百里的土地，设置汉中郡。楚国攻雍氏，秦派庶长疾帮助韩国向东攻打齐国，到满协助魏国攻打燕国。十四年，讨伐楚国，取得召陵。丹、犁臣前来称臣，蜀相壮杀了蜀侯来投降。

惠王去世，其子武王继位。韩、魏、齐、楚、越都服从秦国。

武王元年，和魏王在临晋会盟。诛杀蜀相壮。张仪，魏章都东行前往魏国。攻伐义渠、丹、犁。二年，开始设置丞相，樗里疾、甘茂为左、右丞相。张仪死于魏国。三年，与韩襄王在临晋城外会盟。南公揭去世，樗里疾为韩相。武王对甘茂说：“寡人想要乘坐宽敞的游车向东通过三川，窥视周王室，能够那样，死不足憾了。”这年秋天，派甘茂、庶长封攻伐宜阳。四年，攻下宜阳，斩首六万。渡过黄河，在武遂筑城。魏国的太子来朝见。武王有力气，喜欢游戏，大力士任鄙、乌获、孟说都做到大官。武王和孟说比赛举鼎，断了胫骨。八月，武王死。孟说被灭族。武王娶魏国女子为王后，没有儿子。拥立异母弟弟，这就是昭襄王。昭襄王母亲是楚人，姓芈氏，号称宣太后。武王死时，昭襄王在燕国作人质，燕人送他回国，得以继位。

昭襄王元年，严君疾任秦相。甘茂离开秦到魏国。二年，彗星出现。庶长壮和大臣、诸侯、公子反叛，全都被诛杀，牵连惠文后都不得善终。悼武王后出奔回到魏国。三年，昭襄王举行成年的加冠礼。与楚王在黄棘会盟，送给楚上庸地区。四年，攻取蒲阪。彗星出现。五年，魏王来应亭朝见，重新给魏国蒲阪。六年，蜀侯反叛，司马错平定蜀地。庶长奂讨伐楚国，斩首二万。泾阳君到齐国作人质。当年发生日食，白天昏暗。七年，攻下新城。樗里子去世。八年，派将芈戎攻伐楚国，夺取新市。齐派章子，魏派公孙喜，韩派暴鸢共同进攻楚国的方城，俘获唐眜。赵国攻破中山国。中山君逃亡，最终死在齐国。魏国公子劲，韩公子长受封为诸侯。九年，孟尝君薛文来秦任相。秦庶长奂攻击楚国，夺取八城，杀楚将景快。十年，楚怀王来朝见秦，秦拘留了他。薛文因为受到金受的离间而免相。楼缓任丞相。十一年，齐、韩、魏、赵、宋、中山五国联兵攻伐秦国，到盐氏就收兵了。秦把河北割给韩，把封陵割给魏来与两国讲和。彗星出现。楚怀王逃亡到赵，赵国不接纳他，又回到秦国，不久就死了，送回楚国埋葬。十二年，楼缓免相，穰侯魏冉任秦相，给楚国五万石粮食。

十三年，向寿攻伐韩国，夺取武始地区。左更白起进攻新城。五大夫礼离开秦逃亡到魏。任鄙担任汉中郡守。十四年，左更白起在伊阙打败韩国、魏国联军，斩首二十四万人，俘虏公孙喜，攻下五座城邑。十五年，大良造白起攻伐魏国，夺取垣邑，又还给魏。攻伐楚国，夺取了宛城。十六年，左更司马错夺取轵城和邓城，魏冉免相。分封公子巿于宛城，公子悝于邓城，魏冉于陶邑，成为诸侯。十七年，城阳君来朝见，东周君也来朝见。秦用垣邑换取魏国的蒲阪、皮氏二邑。秦王到宜阳。十八年，司马错攻伐垣、河雍，断绝了河桥才攻克了两城。十九年，秦王称西帝，齐王为东帝，后来又都自己取掉帝的称号。吕礼自愿归秦。齐攻破宋，宋王逃到魏国，死在温邑。任鄙死去。二十年，秦王到汉中，又到上郡、北河。二十一年，司马错攻打魏的河内，魏割让安邑。秦驱逐其地的人民，招募秦的百姓迁到河东并赐给爵位，赦免罪人迁到此地。泾阳君分封于宛地。二十二年，蒙武攻伐齐国。河东分设九县。与楚王在宛地会盟，与赵王在中阳会盟。二十三年，都尉斯离和三晋、燕国攻伐齐国，在济西攻破齐军。秦王和魏王在宜阳会盟，和韩王在新城会盟。二十四年，和赵王在鄢会盟，又在穰会盟。秦攻取魏国的安城，直到大梁，燕和赵救援魏，秦军才解围撤走。魏冉免相。二十五年，攻取赵国两座城邑。和韩王在新城会盟，和魏王在新明邑会盟。二十六年，赦免罪人迁徙到穰。穰侯冉重新任秦相。二十七年，司马错攻伐楚国。赦免罪人迁他们到南阳。白起攻伐赵国，取得代和光狼城。又派司马错从陇西出发，经由蜀攻取楚国黔中，攻陷了它。二十八年，大良造白起攻击楚，夺取鄢、邓，赦免罪人迁徙此地。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伐楚国，夺取郢为南郡，楚王逃走。周君来秦国。秦王和楚王在襄陵会盟。白起为武安君。三十年，蜀郡守攻伐楚国，夺取巫郡和江南，设立为黔中郡。三十一年，白起攻伐魏国，夺取两城。楚人在江南反叛。三十二年，秦相穰侯攻伐魏国，到达大梁，打败暴鸢，斩首四万，鸢逃走，魏送给秦三个县请求讲和。三十三年，客卿胡阳攻打魏的卷城、蔡阳、长社，并夺取了这些城邑。在华阳攻击魏将芒卯，打败了他，斩首十五万。魏献南阳以求和。三十四年，秦把与魏国、韩国原先三国交错的上庸地区，并设置为一郡，把魏国割让的南阳地区被解职的臣民迁居到上庸地区。三十五年，协助韩、魏、楚攻伐燕国，开始设置南阳郡。三十六年，客卿灶攻伐齐，夺取刚寿，封给穰侯。三十八年，中更胡阳攻伐赵国的阏与，没能占领。四十年，悼太子死于魏国，归葬于芷阳。四十一年夏，攻伐魏国，夺取邢丘、怀。四十二年，安国君为太子。十月，宣太后去世，埋葬在芷阳的郦山。九月，穰侯离开秦国到陶邑。四十三年，武安君白起攻伐韩国，攻陷九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攻伐韩的南阳，夺取了它。四十五年，五大夫贲攻伐韩，夺取十座城邑。叶阳君悝出都到他的封国去，没到就死了。四十七年，秦攻伐韩的上党，上党投降赵国，秦国因而攻伐赵，赵派兵攻击秦，相互抗拒。秦派武安君白起抗敌，在长平大破赵军，四十多万赵军全部被坑杀。四十八年十月，韩国献垣雍邑。秦军分为三军。武安君回归秦都。王龁率军攻伐赵的武安和皮牢，攻陷了。司马梗在北方平定太原，全部占有韩的上党。正月，收兵，重新驻守上党。十月，五大夫陵攻伐赵的邯郸。四十九年正月，征调部队增援王陵，王陵战绩仍不好，被免职，王龁代王陵为将。十月，将军张唐攻伐魏，因为蔡尉渎职，没有守住后防阵地，张唐回军斩杀了他。五十年十月，武安侯白起有罪，贬为士兵，流放到阴密。张唐攻伐郑国，攻陷了。十二月，增兵驻扎在汾城边。武安君白起有罪，被赐死。王龁进攻邯郸，没有攻陷撤军，回兵奔向汾城靠拢张唐军，在那里休整了两个多月，然后攻击晋军，斩首六千。晋国赵军败退时被河水冲击而死的有二万人。攻取汾城，又协助张唐攻陷宁新中，宁新中更名安阳。开始在黄河上造桥。

五十一年，将军摎攻伐韩国，夺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攻伐赵国，夺取二十余县。斩首俘虏九万。西周君背叛秦，与诸侯相约联合，率领天下精锐之兵出伊阙攻伐秦国，使秦不能与阳城相通。这时秦派将军摎攻取西周，西周君亲自入秦投降，叩首请罪，全部献出周的三十六座城邑和三万人口。秦王接受贡献，把周的传国之器九鼎运进秦国，周灭亡了。

五十三年，天下诸侯都来归服。魏国最晚到来，秦派将军摎攻伐魏，夺取了吴城。韩王来朝见，魏国完全听从秦的命令。五十四年，秦王在雍郊祭拜上帝。五十六年秋，昭襄王去世。其子孝文王继位，尊封其母唐八子为唐太后，并且和先王合葬。韩王穿着孝服来吊唁祭祀，其他诸侯都派将相来吊唁祭祀，参加丧事。

孝文王元年，赦免罪人，表彰先王的功臣，优待亲戚，放宽了苑囿禁令。孝文王服丧期满，十月己亥日即位，三日后辛丑日去世，其子庄襄王继位。

庄襄王元年，大赦罪犯，表彰先王功臣，广施恩德，优待亲属，并且向民众布施恩惠。东周君和诸侯图谋秦国，秦派相国吕不韦诛杀了东周君，全部吞并东周土地。秦没有断绝周的祭祀，把阳人一地赐给周君，供奉先人的祭祀。派蒙骜攻伐韩国，韩献成皋、巩。秦边界到大梁，开始设置三川郡。二年，派蒙骜攻打赵国，平定太原。二年，蒙骜攻伐赵的高都、汲，攻占了。攻赵的榆次、新城、狼孟，夺取了三十七座城邑。四月，发生日食。王龁攻取上党。开始设置太原郡。魏将无忌率五国军队攻秦，秦军在河内阻挡，败退到河外。蒙骜战败，解围而去。五月丙午，庄襄王去世，其子嬴政继位，这就是秦始皇。

秦王嬴政继位二十六年，才兼并天下为三十六郡，号称始皇帝。始皇帝五十岁时驾崩，其子胡亥继位，这就是二世皇帝。三年，诸侯都起来反叛秦朝，赵高杀了二世，立子婴为帝。子婴在位一月多，诸侯就诛杀了他，于是灭了秦。这些都记载在《始皇本纪》中。

(以上为第三段，写战国之世秦国的发展，孝公变法，秦一跃而为强国，称雄于诸侯，至庄襄王已奠定了一统帝业的基础。)

太史公说：“秦的先祖为嬴姓。其后代得以分封的都用国作为姓，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黄氏、江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然而，秦国因为其先祖造父分封在赵城，与赵氏有共同的祖先。

(以上为作者论赞，补述秦嬴氏支属，说明秦赵共祖。)

【集评】〖*2〗

［论宗旨及秦之兴起］

太史公曰：“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作《秦本纪》第五。”（《太史公自序》）

泷川资言曰：“《六国年表序》云：‘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迁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又云：‘《秦记》不载日月，其文略未具，然战国之权变亦有可颇采者。’盖此纪以《秦纪》为经，以《左传》《国语》《国策》为纬，比诸吴、齐、鲁、晋诸世家，其事大备者为此也。”（《史记会注考证》）

马非百曰：“秦以西陲小国，乘周之乱，逐戎有岐丰之地；垂及百年，至于穆公，遂灭梁、芮，筑垒为王城，以塞西来之路，由是据丰、镐故都，蔚为强国，与中夏抗衡矣。总观穆公之力征经营，其始也，致全力于东进政策之推行，及东进受挫于晋，则改而从事西进。西进既成，又转而南进。秦人异日统一之基，实自穆公建之。”又曰：“自卫鞅变法后，国势顿臻强盛，发展之速，殊为可惊。考其对三晋之战略，不外贾谊《过秦论》所云‘内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二语。前者即卫鞅所施行之各种新法，后者又可分为下列数点：与楚和亲；与韩订立互不侵犯条约；与魏惠王直接谈判；组织秦、赵、齐三国同盟，共同对魏，以收东西夹攻之效。”（《秦集史》）

郭沫若曰：“使商鞅成了功的秦孝公，我们也不好忘记，他确实是一位法家所理想的君主，他能够在二十余年间让商君一人负责，放手做去，不加以干涉，真是难能可贵的。古时候的政治家要想成功，最难得的是这种君臣的际遇。齐桓公之于管仲，远不如秦孝公之于商鞅；至于后代的刘先主之与诸葛亮，宋神宗之与王安石，更是大有愧色了。”（《十批判书》）

杨宽曰：“秦献公既然代表新兴地主阶级取得政权，因此他就开始进行封建的政治改革，由于这一系列的改革，秦国在封建兼并战争中开始转败为胜，这样就为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打下了基础。”又曰：“秦国在秦昭王时，实际上已开始进行统一战争，既取得了东方各国的大片土地，又大量杀伤了各国的人力，奠定了此后秦国取得统一战争胜利的基础。”（《战国史》）

洪迈曰：“七国虎争天下，莫不招致四方游士，然六国所用皆其宗室及国人；独秦不然，始与谋国开伯业者，卫人公孙鞅也。其他若楼缓赵人，张仪、魏冉、范雎皆魏人，蔡泽燕人，吕不韦韩人，李斯楚人，皆听之不疑，卒之所有天下者，诸人之力也。”（《容斋随笔》）

韩兆琦曰：“《秦本纪》犹如《周本纪》的前半部，是铺写秦始皇以前秦国历代先祖的发家建国，以及他们为秦始皇奠定统一六国基础的过程，由于历史太长，事件太多，不能再和秦始皇的事迹连为一起，所以作者将此定名为《秦本纪》，这是从实际情况出发的。作品追溯了秦朝统治者的遥远的先祖，谱列了秦国历代诸侯的世系，比较详细地记载了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几代英主的文治武功。作品告诉读者，日后秦始皇的统一六国，是他历代先祖几百年来长期奋斗的结果。正如《秦楚之际月表序》所说：“秦起襄公，章于文、穆；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盖一统若斯之难也。”到始皇帝即位时，秦国的领土已经占有全国之大半，东方诸国之事秦，已经畏惧得有如国内之小侯，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等待秦始皇的最后一场收拾了，这是历史趋势之必然，是谁也阻止不了的，“盖若天所助焉”。作者于本文中用笔最多的无疑是秦穆公，秦穆公的品德与其用人方略，无疑都带有作者个人理想的鲜明色彩。其善待盗食良马者一节，尤为《史记》中所多次显现之主题。秦孝公是战国中期秦国富强的关键人物，《史记》中有《商君列传》可以与此相互参看，惠文王、秦武王，尤其昭襄王，是为日后秦始皇统一六国奠定基础的重要人物，但史公只是谱列了在他们即位时期逐年发生的重大事件，而没有更多地写到他们自身的思想与行动，这是比较遗憾的。与这段历史紧密相关的作品有《张仪列传》《樗里子甘茂列传》《穰侯列传》《白起列传》《范雎蔡泽列传》等，可以彼此参证。（《史记笺证》）

［论书法］

归有光曰：“《秦本纪》与《始皇本纪》当为一，如《周纪》始后稷也。以简帙多，始皇自为纪。”（《归方评点史记》）

何焯曰：“钝吟云，近秦而与秦为难者无如晋，与秦同大而足以难秦者莫如楚，故插叙晋、楚事为多。按庄襄之世，秦已尽取周地，固继周而王矣；然六国未亡，则犹存封建之遗制也。至始皇并吞而尽有之，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于是三代规模一变。此《始皇本纪》所以离而为二也。”(《义门读书记·史记》)

齐树楷曰：“秦自为纪，不与始皇本纪合。以秦诸侯也，列国时代也，始皇统一时代之君也。其世不同自不能合为一。周则始终为诸侯之世，篇幅虽大，毋庸分矣。”(《史记意》)

方苞曰：“《秦纪》多夸语，其世系事迹详于列国，而于他书无征，盖史之旧也。”（《归方评点史记》）

王维祯曰：“叙先世缪公政绩，词简而壮。”又曰：“叙用百里奚、蹇叔二段，词意隽永，须玩之。”（《史记评林》引） 

凌稚隆曰：“秦称霸之后，连书曰‘天子使召公过贺穆公以金鼓’，曰‘天子贺以黼黻’，曰‘天子致胙’，曰‘天子致伯’，曰‘天子贺’，曰‘天子致文武胙’，曰‘东周君来朝’，曰‘周君来’，曰‘西周走来归’，而结书曰‘周初亡’，皆篇中关键也。”（《史记评林》）

凌稚隆曰：“太史公纪秦斩首之数凡十一处，以秦之尚首功也，不言其暴而其暴自见。”（《史记评林》）

许应元曰：“叙孝公又自一境界。”（《史记评林》引）

王应麟曰：“《秦本纪》载穆公以五羖羊皮赎百里傒，《商鞅传》又载穆公举之牛口之下。《史记》所传，自相矛盾如此。”（《史记评林》引）

［论史体］

刘知幾曰：“嬴自伯翳至于庄王，爵乃诸侯而名录本纪，合以庄王以上别作秦世家。”（《史通·本纪》）

牛运震曰：“《索隐》云，秦本西戎附庸之君，不宜与五帝三王同称本纪，可降为秦世家。刘知幾《史通》亦云：‘姬自后稷至于西伯，嬴自伯翳至于庄王，爵乃诸侯而名隶本纪，应自西伯、庄王以上，别作周秦世家。’二说似皆近理，然以《史记》之编次条理考之，则有不得不纪秦者。盖秦伯王之业，章于缪孝，成于昭襄，此始皇因之所以并吞混一而称帝号也，故太史公于《秦本纪》末详载秦取蜀及南阳郡，又北定太原、上党，又初置三川、太原等郡，而于《始皇本纪》开端复作提云：‘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此正与《秦纪》末联合照应，针线相接，以为始皇并一天下之原本也。如欲降《秦本纪》为世家，则史家无世家在前、本纪在后之理，势必次《始皇本纪》于《周本纪》之后，而列《秦世家》十二诸侯之中，将始皇开疆辟土席卷囊括之业，政不知从何处托基，其毋乃前后失序而本末不属乎!如拘诸侯不得为本纪之例，则始皇称帝后已尊庄襄为太上皇，而惠文以来帝者之形已成，若泛泛列之诸侯世家中，亦恐非其伦等也。至《史通》以姬嬴并论，乃谓后稷以下西伯以上亦应降为世家，尤事理之必不可通者，周不可降，何独降秦耶!此其持论非不有见，惜徒为局外闲观而未察乎太史公编次之苦心也。读太史公《秦本纪》小序曰‘昭襄业帝’，则纪秦之旨太史公已自发之，后世读《史记》者，特未之深思耳。”(《史记评注》)

刘咸炘曰：“《索隐》及《史通·本纪篇》谓庄襄以上，当为世家。梁氏曰：‘三王事简，不别其代，秦则分列二纪，与三王殊例，当并始皇作一篇。’倘因事繁，则当依《索隐》《史通》之说，拔始皇以承周赧。《水经注》引薛瓒称为‘秦世家’，《史通》之所本矣。此说是也。归有光谓：本如《周纪》，以简帙多始皇自为纪。说似是而非。苟止为简帙多，则分上下可也，不宜别立。王拯又非归说，谓史公纪秦汉间事，非专为汉纪。此说尤谬。盖谓秦亦当详，而不知非王伯不得为纪也。何焯《读书记》曰：庄襄之世，秦已尽取周地，固继周而王矣。然六国未亡，犹存封建之制，至始皇并吞而尽有之，三代规模一变。此秦本纪所以离为二。此说亦曲。秦未并六国则伯亦未成，何云继王乎?然此说实有见。庄襄虽未统一，而周固已灭，始皇统一又在后，编年不可有空。若如刘、梁之说，则周灭以后，始皇并六国以前将何所寄?如刘、梁说将截自庄襄之灭周为始邪?将截至始皇之灭齐为始邪?无论何从皆无首，不便叙事。史公殆亦因此难，不得已而并庄襄以前通叙之耳。章实斋《匡谬》篇谓十二本纪隐法《春秋》十二公，故‘《秦纪》分割庄襄以前别为一卷，而末终汉武之世，为作《今上本纪》，明欲分占篇幅，欲副十二之数’。乃拘迹之谬，此说亦凿，非史公本意。”又曰：“黄淳耀《史记论略》曰：‘子长为《秦》及《始皇》《项籍》三本纪以继五帝三王之后，此即正统之说也。欧阳子有言：“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子长岂不知秦、项为天下之公恶也哉，以为政固尝继周而有天下矣，籍固尝专天下之约矣。吾从其继周而有天下与夫专天下之约者而为之本纪，非进秦、项于三代也。”虽然秦自始皇以前固西戎之国耳，籍虽专天下之约未尝一天下而称帝也。为有天下之始皇立纪则可，为西戎之国与未一天下之项籍立纪则不可。故秦与始皇宜合而为一，籍宜降而为传。’按：黄氏谓从其有天下与专天下之约是也，谓即正统之说则非。古史之纪，仅取事势所归，以为一时之纲领，初无正统之辨。后世举正统二字则于事势之外加一义理评衡，而又须兼顾事势，遂使中多矛盾纠纷。黄氏徒知从其专天下之约而不知羽称伯王，伯固亦可立纪。”(《太史公书知意·本纪·秦本纪》)

齐树楷曰：“秦自为纪，不与始皇本纪合。以秦诸侯也，列国时代也，始皇统一时代之君也。其世不同自不能合为一。周则始终为诸侯之世，篇幅虽大，毋庸分矣。”(《史记意·秦本纪第五》)

张大可曰：“《史记》破例为体，计有三种类型：

“1序事首尾完整，便于‘察其始终’。夏、商、周三《本纪》上溯先公先王

，使记一代

兴衰之历史首尾完具，有利于总结历史经验，洞察历史的发展轮廓。魏收作《魏书》，首列

《序纪》，记载拓跋氏的先世起源，就是仿《史记》而创造的。

“2正名实。司马迁认为，秦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史

记》卷十五《六

国年表序》。，‘昭襄业帝’《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

，才有始皇的统一，故特作《秦本纪》。参照《六国年表》，寓意更明。表名为六国，实叙

八国，首栏列周，以示尊周天子为共主，次列秦，就是纪实以体现秦国‘常雄诸侯’之意。

因此周与秦不在六国数中。司马迁立《吕太后本纪》不立《惠帝本纪》也是纪实。因高后孝

惠时，惠帝垂拱，吕后称制，故以惠帝附入吕后纪中。司马迁将楚王熊心附入《项羽本纪》

中亦同此例。司马迁不为吴芮立‘世家’。因其事迹不显，载入年表即足。至于不为赵

王张耳立‘世家’，是有意将张耳陈馀合传。

“3寓褒贬。司马迁为孔子、陈涉、汉帝后妃以及为汉初萧、曹、张、陈、周

等开国功臣

立《世家》，是褒显他们的历史功绩。反之，对汉初叛国诸侯，因为他们没有起到‘辅弼股

肱’的作用，降为‘列传’，以示贬抑。但是周初管叔、蔡叙虽谋叛逆，后因蔡仲悔改，复

封为诸侯，故司马迁仍立《管蔡世家》以劝善。由此可见，司马迁的破例为体，是寓有深意

的。

“班固仿《史记》作《汉书》，改通史体为断代史体，这是另一种创造，二者只可对照，不可

并论。《汉书》断代为史。《本纪》载帝王，并取消《世家》，陈胜、项籍理应入传。《史

记》贯通，《本纪》兼叙朝代，所以夏、商、周三代《本纪》上溯先公先王；又，《秦始皇

本纪》之前有《秦本纪》，《高祖本纪》之前有《项羽本纪》，完全符合历史发展的序列，

章法义例是严谨的。如果形式主义地看问题，就会认为《史记》为例不纯。刘知幾以《汉书

》为标准抽绎出纪传体的撰述理论。然后反过来用《汉书》的义例范围创始者《史记》的体

例，在逻辑上犯了倒果为因的错误，所以是迂阔之论。”

［论秦穆公］

凌稚隆曰：“秦之能伯，穆公之贤，而秦故强耳。世乃以焚舟之勇为美谈，不知秦晋报复，暴兵千里，更四君而不休，皆孟明启之耳，孰谓其有功于晋哉。”（《史记评林》）

苏辙曰：“秦穆公东平晋乱，西伐诸戎，有伯者之风矣。然听杞子之计，违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袭郑，覆师于殽，虽悔过自誓，列于周书而不能东征诸夏，以终成伯业。呜乎，穆公贤君也。兵一不义而几至于狼狈，不能与桓文齿而况其下乎。”（《史记评林》引）

凌稚隆曰：“《吕氏春秋》云，百里傒未遇时饭牛于秦，传鬻以五羊之皮，公孙枝得之献诸缪公，请属事焉。公曰：‘买之五羊之皮而属事，无乃为天下笑乎？’枝曰：‘信贤而任之，君之明也；让贤而下之，臣之智也。境内将服大，谁暇笑哉？’遂用之，谋无不当，举必有功。”（《史记评林》）

杨循吉曰：“当时称贤君，固未有出缪公之右者。而其亡也，三良殉而《黄鸟》之诗哀，或以为此缪公之遗命也，其言过矣。缪公之于晋也，怨其君而矜其民，不忍其饥而死也；缪公之于秦也，自悔其过，不忍杀败军之三大夫，岂以无罪之三良而命之从死，必不然也。惟孙泰山止责康公，而不及其他，此为得其情者。”（《史记评林》引）

凌稚隆曰：“魏人哀三良云：‘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生时等荣乐，既殁同忧患。谁言捐躯易，杀身成独唯。’味诗人之旨，则知三良下从穆公，突出其感恩殉主之谊，初非有遣之者。然后知东坡之论，所谓三子之殉君，亦犹齐二客之从田横，其说固有所本也。”（《史记评林》）